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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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风潜赶到车站时,季如夜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冷风把他俊俏的脸蛋吹得通红,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却像林间的小鹿。 “等很久了吗?”时风潜帮季如夜把棉衣的拉链向上拉了拉,又低头看了看季如夜拖着的大包小裹:“自己带这么多行李?” “嗯……不久,不久……”季如夜看上去有点不适应时风潜的接近,他的睫毛微颤,低垂着脑袋,终于还是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来:“姐,天冷,戴个手套吧?” 时风潜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一双毛线手套,款式很简单,但做工很细致,显然不是市场上买的,更像是自己做的。 “本来是给我表姐做的,我手笨,做得慢,等我做好,她已经跑去南方打工了。” 季如夜一边和时风潜挤在人群里,一边垂着眉眼解释:“我感觉您跟我表姐的手差不多大,平时就总看您不戴手套,我就拿来了,听说那边是山区,冷……您别嫌弃。” 时风潜戴上手套,果然大小正好,不像外面买的,不是长一截就是短一截。 她连忙客套了两句,又夸季如夜手巧。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暖意已在她心中蔓延开。 时风潜成年后,很少感受到这种温情了。 她是单亲家庭,父亲独自带她,多年前就病得难以自理。 而她作为独女,又要工作赚钱,又要照顾父亲,分身乏术下,只能向时青妥协。 现在父亲有专门的护工照料,病情却还是难以避免地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别说给她添一副手套,就是说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 至于时青呢? 他不给她添堵,就是大恩大德了,她从不指望时青能像人家的小夫郎那样贤惠。 日子久了,她已经忘了被人关心的感觉。 加班到深夜,被时青抱怨;被同事拉去喝酒,回来被时青抱怨;发了工资想着给时青点,被时青一边讽刺一边抱怨。 “阿弥陀佛,这点钱你还好意思拿出来?亏你是个女人——拿回去,这些零花钱给你,随便花,别来烦我。” 有一次她立了功,单独拿了笔奖金,就给时青买了瓶看上去挺流行的指甲油。 时青当时只涂了两个指甲,就嫌弃地说:“不好看,我约了兄弟去做美甲,用不着这个,让你赚这点钱,真比吃奶还费劲,以后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在时青面前总是抬不起头,姐妹都调侃她才更像个受气的小夫郎。 “姐?姐?”时风潜这边想得出神,半晌才被季如夜拉回思绪:“您身份证给我一下,我去那边给您取票。” 时风潜后知后觉地从包里掏出身份证,看了一眼人山人海的售票处。 融化的雪水混着灰尘,一片灰扑扑的,一群农民工背着脏乱的包裹,在人头攒动的队伍里随意推挤。 时风潜又低头看了看季如夜,白净整齐的男孩有些单薄,一副懵懂青涩的样子, “我去吧,人多,你一个男孩子,还是别去那里面挤了。” 时风潜话音未落,季如夜就夺过了时风潜手里的身份证,笑得无比灿烂:“没事的姐,我经常做这事,熟练。” 看着季如夜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时风潜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夫。 时青曾要求时风潜陪他去旅行,但被时风潜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 其实她是觉得麻烦。 她知道自己需要一路做时青的保姆。 她不介意对男人温柔体贴一些,前提是这个男人本身不要太娇惯,不要把她的退让当作理所应当。 时青完美踩到了她这颗雷。 而季如夜不同。 他一路上跟时风潜回顾着任务流程的要点,而时风潜注意到他口渴,便帮他买了瓶水,他就似乎感动到无比意外的程度:“姐,您太客气了。” 时风潜偏着头看向季如夜红润的唇,自己的声音也沙哑起来:“没事,是你太客气了。” “姐,您嗓子也哑了,您先喝吧?” 时风潜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但将矿泉水瓶拿在手里时,她还是没像预想中那样直接喝下。 凌空倒进口中的水流被季如夜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时风潜将水瓶递回去,他才回过神来。 季如夜的红唇贴上瓶口时,时风潜有着奇怪的遗憾。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视线僵硬着向上移,发现了季如夜微红的耳尖。 尴尬而又略微暧昧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车,他们到所属地分局对接工作,才渐渐淡下来。 “那片地方的人都很警觉。”分局的负责人一边让人带两人乔装打扮,一边嘱咐起来:“从前我们便衣过去,他们都能察觉到,立刻跑得影都不见,被查到的也都很谨慎,抓不到罪证。” “前几天……你们也知道,有两个要去卧底的同志还光荣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向市局借您们二位来。” 时风潜和季如夜对视一眼,好像这件事他们确实都不知道。 但他们没有多问,默认了负责人的说法。 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他们就都知道这必定是份苦差。 “而且他们经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次的地点也是我们好不容易查到的,您们一定小心行事啊。” 负责人打量着乔装好的两人,点了点头:“不过我肯定是相信您们的,我听说您二位都是立过二等功的,这可比我们这小局子的人高出一大截。” 时风潜忍不住瞟向身边的季如夜。 二等功是时风潜在极其危难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接近匪首将其生擒立下的。 这种功绩,对于时风潜来说尚且艰难,季常青是如何获得的呢? 时风潜虽然年龄比季如夜大一些,但进市局比季如夜晚,季如夜的二等功应该是在那之前的。 当时社会对工作职场中的男性还没有这样宽容,功劳被取代是常事。 在那样的情况下斩获二等功,时风潜合理怀疑,季如夜实际上是立下了堪比一等功的功绩。 察觉到时风潜的注视,季如夜也转过头,时风潜却在同时收回了视线。 对接人满意地拍了拍手,扯着两人向外走:“那,下午我安排您二位去吃顿好的,再带您们去临时住的地方,今晚,咱们就按计划行事。” 季如夜话不多,总是低着头,和生活中常见的腼腆男孩没什么差别。 “小季同志,说句冒犯的话,你这个形象上,就很适合这次任务——诶,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就事论事。”负责人喝了不少酒,剔着牙,眯着眼睛笑道:“时姐,你也有福气咯,任务顺利的话,结束之后,你怎么也该娶了小季,是不是?” 没有人明说过季如夜的未来,也没有提过针对他牺牲的补偿。 但绝大部分人默认他会在事后嫁给时风潜。 否则他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贞洁尽失的男人,虽然在法律上仍是正直公民,在世俗上,却几乎失去了做人的权利。 除非尽快嫁给合适的人。 季如夜低着头没回话,时风潜犹豫一下接过了话头:“我有家室了……政府应该会给如夜同志补偿的。” 这话没毛病,但就社会现状来说,难免有些不负责任。 有家室并非理由,法律是允许纳小的。 甚至季如夜嫁给她,做小也还算有脸面,放到别人那里,季如夜做小都很难嫁出去。 季如夜的头似乎更低了,半天也没吭声,还是负责人尬笑两声,打起了哈哈:“是,是,现在都主张女男平等了么,其实也不是多大事,现在大家都还是很尊重男同胞的。” 负责人说谎话也不脸红,在得知时风潜不想对季如夜负责后,看向季如夜的目光倒是更加露骨了。 时风潜不是没注意到,但她心里实在很复杂。 她甚至觉得这是杜桑桑故意给她设的局。 如果她不娶季如夜,她就是不负责任的渣女, 如果她娶了季如夜,时青恐怕当天就会冲进医院,拔了她父亲的氧气管。 时风潜的一生,总是这样左右为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