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由
过渡章节,讲一下叶哥嫁过去的背景(? 河东薛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薛齐降魏并封光禄大夫,随后薛氏迁徙河东,世称“蜀薛”。从薛齐子薛懿始,其子又分三房,北祖、南祖、西祖,自此世代绵延。至唐初,名将薛仁贵即出身河东薛氏南祖房,因其父薛轨早逝,南祖一脉至此中落。 姬别情食指屈起,轻轻扣着桌面,一双锐利的眼狠狠扫过来。接到他目光的叶未晓摇摇头,试图把那点困意晃出脑袋,用还不怎么清醒的语气咕咕哝哝:“我知道我知道,后来太宗征辽东,柳夫人劝诫老郡公,‘此难得时,君盍图功名以自显’,老郡公才去了张士贵将军那里应征,幽州薛家才有了再次光复的机会。这个我在家的时候,二叔的幕僚经常说,我都会背!” “哦~?”姬别情一挑眉,似乎对自己这小徒弟除了欺行霸市之外肚子里还有点东西很是惊讶,“那薛老郡公起家之事,你有何看法,说与我听。” “说明世家门阀底蕴,非在一时之起落,不可只看眼前。”叶未晓板板正正道,看着挺有那么回事,“薛家固然家道中落,只得以务农为生,然而祖上豪强,多以军功出身立足,世代累积岂是真正只能靠务农卖贩的普通人家能比。好好教养后代,时机一到总能一飞冲天。这也是为什么门阀世家根深叶茂,王朝几度更迭也不影响他们延续。就好比我朝虽然从高祖时确立科举,但要彻底撼动这些世家也是不可能的。” 姬别情看似很是满意:“说得很好。” 没等叶未晓脸上挂起得意笑容,突如其来敲在头上的爆栗就让他疼得叫出了声。 “嗳哟!师父我又哪里说错啦!” 抱着头痛呼的少年不敢说师父你怎么又打人,被姬别情抢来当徒弟好几年,实在是已经被突袭地非常习惯。只是他觉得自己这次回答的挺好啊?这可是以前趴在二叔书房玩双陆棋的时候,听那些捏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说的! “照葫芦画瓢,都是从叶二那里听来的吧?”姬别情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又忍不住抬手恶狠狠戳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几下就点出一个红通通的手指印儿,“上次回去自己一点没想过,是也不是!” 看他不虞,叶未晓不敢耍滑讨饶,只好垂头丧气、老老实实站好了,应了声“是”。 姬别情脸上原本那点笑意也淡去了,信手从几案上拿了本书撂在叶未晓头顶,淡淡道:“那就现在站着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跟我说。” 叶未晓头上顶着那本也不知是记了些什么的书,反正厚厚一本沉得很,努力挺直了脖子站着。用眼角悄悄窥着他师父,见姬别情本着脸斜在窗下美人靠上,捏着个白瓷小碗慢吞吞地饮,感到叶未晓窥视自己,放下瓷碗又喝道:“看些什么!” 叶未晓被他一喝全身的皮都发紧,当下也不敢看了,闭上眼睛心无旁骛的当真认真思索起来。俗语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会儿叶未晓头上沉甸甸压着个东西,压力便成了动力,平时就聪明的脑瓜更是转得飞快。河东薛氏算是屈指可数的海内望族,乃是韦裴薛杨柳杜关西六大姓之一。叶家虽然封侯,叶未晓祖父又尚了出家为女冠并曾生育两子的玉真公主,依仗公主之宠,在朝中也是春风得意,然而比起薛氏这样真正的世家望族却是差的远了。真要说起来,李林甫仗势将叶未晓许给薛讷长子,属实是叶家高攀。 但俗话不是又说了,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不对!叶未晓猛地摇头,我是男的啊!虽然叶家族谱上记得确实是叶元娘,但小爷货真价实是个男的!要不是从薛讷老将军起,就依圣意娶了凌雪阁弟子,行近身监视之事,双方心知肚明这赐婚不过是薛家献上忠诚,或者说被迫表忠的幌子—— 姬别情冰渣子一样的声音砸在地上:“摇什么头,你还不服气了?” 叶未晓忙不迭弯腰捡起书,两手捧着恭恭敬敬递给师父,小嘴儿抹了蜜一样:“徒儿哪敢,徒儿是被师父点清醒了嘛。” 姬别情瞧着他眼神清明,目光闪闪,确实是心思清醒之极的样子,与方才睡意昏昏完全不同,也知道自己这小徒弟已经通了,便淡淡道:“说罢。” “是!”叶未晓眨着眼睛,朗声道,“徒儿想,薛氏武力强族,能够从被河东本地士族所排挤的外来二流大族,最终跃升到当今的海内望族,最初就是靠军功起家,特别是南祖一支,在北祖逐渐转为士族文人的时候,南祖依然是靠着自己的军功跻身豪门。但是薛老郡公父亲早亡,几乎未曾得到家族庇护,不得已只得种田为生,自身的军功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更不要说他和老将军父子几度起落,削官夺爵,都未曾得到家族的支援,显然西祖和南祖两支关系已经日益疏远,甚至不如自己的学生同僚。” 姬别情应了一声,并没给他别的反应,但是没有阻止本身就是最大的鼓励,叶未晓心中底气更足,继续开口: “都说宗族士族,理应守望相助,薛老郡公无人相助,并非南祖一支不想,非不为,实不能也。薛世雄一脉在高宗朝就已经因为卷入房遗爱谋反一案,被彻底斩去薛万彻一家,其他几家受此牵连,坐罪免官,已经不足为惧。不要说靠他们提携,此时不靠幽州薛家提携他们就算不错了。 “关键就在这里,薛万彻谋反牵连弟兄,足见南祖一脉并未继承河东薛氏的政治头脑,鼠目寸光之辈,便是手握重兵又有何可惧?西祖尚文,与南祖又不和睦,升官拜相也不见他们提携南祖房,就算是一朝朝廷有变,也不必担心河东薛氏再次筑堡自固。反倒是薛礼薛仁贵,从他老人家贞观末年立功起家开始,历经武周一朝诸般乱相,依然能守住本心而不阻仕途,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深不可测。从薛老郡公到薛直将军,三代人驻守幽州,手握重兵,又有着河东薛氏从‘外来者’攀升至今的政治头脑,要让我们多疑的圣人如何不忌惮? “圣人下降凌雪弟子给薛家,名为赐婚,实为监视。长房薛讷欣而受之,五房范阳节度使薛楚玉拒而不受。所以薛讷兵败滦水谷,免官削爵八个月后便再度起复,同样是兵败都山,薛楚玉却为郭英杰之败坐罪免官,再无可能了。” 少年抬起头,得意洋洋眨巴着一双猫儿眼:“师父,对不对对不对?” 姬别情先前还维持着冷淡表情,过了一会便眯着眼睛笑起来,夸他“不错,原来用起脑子也是聪明的。” 叶未晓扑到他肩上,扭股糖儿一样的缠歪,笑嘻嘻撒泼:“哪里是‘也是’?我本就聪明得很呢!薛楚玉遭到圣人重斥,打了薛家的脸,所以才要李阁主给三十几了还没娶亲薛将军找个媳妇恩威并施呗。” 所以你行事要和顺些,李林甫要你去即是圣人施恩,又要提醒薛将军不可因他叔叔薛楚玉之事生出怨怼之心,可不是送你去观光塞外风情的。 叶未晓看着桌子上重新端上来的古楼子,想起姬别情说的话,突然一阵心虚。 方才他作天作地,理直气壮地说着我刚晕倒过很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我不要吃蒸饼我要吃rou新鲜的rou! 而薛直之前不轻不重地打压了他,让叶未晓认清了现实的大方向,就不在管他耍小脾气,居然当真又去驿馆的后厨给他要了一份刚烤好的羊rou古楼子。 以牛油搅拌过的羊rou馅儿,一层层抹在胡饼上中间还夹隔着椒豉,烤地香酥鲜脆,远远地就能闻到那股鲜美浓郁的rou香。叶未晓皱着脸取了一块,看薛直端坐在桌边只看着他没有一起吃的意思,带着点小心地像只松鼠囤食般的吃了起来。 ——呃呃,还没到地方就惹上麻烦了,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吧? 叶未晓想,而且我一路颠簸着灰头土脸的,想吃点好的也不过分啊。 但总归还是有点心虚。 这饼真好吃啊……太原府羊rou就是和长安的不一样,叶未晓纠结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沾了牛油的手碾起一块胡饼,“薛将军,”少年人白净秀美的小脸上挤出讨好的笑,“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