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雪覆千山见斜阳,曙光初照秋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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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萍垂手站在屏风外,等着姜皇后试过新的宫装,尚服局为着今年皇后的生辰彻夜赶工,才交出这么一套金丝银绣威严非常的华服来。姜皇后身形娇小,气势却盛,又常常刁难宫中女官,唯有尚服局主司江采萍深得其信任,宫中低阶妃嫔也要让她三分,故而这让皇后挑毛病的活儿,也只有江采萍敢接。 “这金桂的花纹倒是细致,和料子的纹路恰好对应,采萍啊,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新花样。” “回娘娘,料子是定海侯府上贡,至于花样,是唐家小姐唐子衣的提议,奴婢稍作改动,不知娘娘是否满意。” “唐家小姐?”姜皇后嗤笑一声,“就是那个成天嚷嚷着要嫁状元的工部尚书家的姑娘?” “是,子衣小姐去年刚及笄,算算今年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堂堂皇子她都看不上眼,她还想嫁什么人。罢了,不想提她,”姜皇后摆摆手,让人搀扶着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你为了找这料子,还跑去定海侯那儿了?” “侯爷倒是慷慨得很,奴婢没费什么工夫。” “依你之见,直接把唐子衣许给姬别情如何?两个刺儿头,必定演出不少好戏来。” 江采萍噗嗤一声,掩唇笑道:“娘娘好主意,只是前些日子侯爷还在殿上要陛下给他和一个天策府军官赐婚,这唐家小姐上来就矮了一头,做不了正室呢。” “也就他,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这金钗是不是太复杂了些?” “娘娘戴着的当然什么都好。依奴婢看,是这玉佩……” 祁进忽然在殿前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日头,离他交接回府还有大概半个时辰。御前羽林郎将除早朝外,还要依殿前将军安排,每隔一日当值四个时辰,在宫中巡逻两圈,然后在殿前门房交接,他原本觉得枯燥,谢采却劝慰他说,正是这样一复一日的巡逻才能保圣驾安宁,而圣驾安宁便是天下安宁。 他揉揉鼻子,握紧腰间长剑继续往前走。佩剑而不带刀是谢采上奏之后给他的特权,宫中侍卫有不少对此颇有微词,但碍于谢采和姬别情,也没有人敢言语。祁进先前有些难过,不久也释然了,紫微宫又不是天策府,空有武艺和荣宠自然无济于事。 “你需要一个机会,祁大人,”谢采总是这样说,“皇后生辰便是个好时机,要看你够不够运气了。” “什么机会?” “真正叫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祁大人威名,功勋傍身的机会。” 入了七月,秋风渐凉,祁进将当值的腰牌交与门房,便打算回府稍作休息,出宫途中忽然听见有人议论着什么,似乎还提到了姬别情的名字。 “姬别情去行宫见广平王?他怎么也不知道避嫌,还如此坦荡。” “圣上不是也没什么表示,大概真就是故友重逢聊聊天,怕不是韩大人多虑了。” “唐大人此言差矣,这姬别情虽然看起来不学无术,怎么说也都是老定海侯的儿子,又和广平王府交好,要不是当年他自己上交虎符,他在军中威望应当不低,就是现在……” “说什么呢,月泉淮把李俶放到行宫去,必定是陛下仍对广平王有所忌惮,李俶如今在南诏威望极高,已有画地自立为王的架势,再说当年文华郡主的事,换做谁能咽下这口气。” “但那可是御史大人……” “凌……你还要不要命了?” “林大人!正说到您呢,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丞相大人同广平王有什么过节?咱听说广平王在南诏……” “各位大人,擅自揣摩圣意,可不是良臣之举。” “这……林大人说得是啊,是下官唐突。皇后娘娘诞辰就在后天,唐大人,你家女儿的事,可有着落?” “快别提了,小女生性顽劣,之前在北邙山呆了两天,吵着闹着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去祁府提亲,就那个救驾的小子,一介草莽武夫出身,也不知道读过几本书,除了样貌好点,哪里配得上我家女儿,偏偏就……哎。” “唐大人这话可别让定海侯听去。” “定海侯又怎样,谁晓得他还能蹦跶几日,和广平王兄弟走得那么近,我看他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祁进躲在廊柱后面屏住呼吸,他不通权术,对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一知半解。广平王李俶的大名他听说过,只知道他有一个意外死于围猎的meimei,和当今圣上的关系十分微妙,偶尔传言称李俶包藏反心,也最多听他们提起一次,接着就闭了嘴,再也不会谈及。 姬别情和李俶是旧识,听上去还关系匪浅,为何一个是圣上面前风头正盛的宠臣,一个却退居南诏蛮荒之地无人问津?若是故友分道扬镳,如今姬别情又跑去行宫找人做什么? 祁进想不明白,又想到青骓马场去跑马,然而日头渐落,这一去一回,怕是无法赶在洛阳宵禁前回来。他走在街口牵着马,踢开脚边一颗石子,抬头瞥见他第一次来洛阳城时,姬别情给他买剑穗的那家铺子。 “祁大人。” “谁?” “我家主子请祁大人到楼上一叙。” 祁进背对着人声来源,面色渐沉:“你家主子是谁。” “祁大人来了自然知道,这儿是洛阳城,不是南诏,祁大人不必担心我家主子对您不利。” “带路。” 太白山封山之日渐近,姬别情仍旧没有动身的迹象。棋盘前的朱剑秋放下黑子,从姬别情眼前捡走几颗:“侯爷棋艺见长。” “不还是输给了军师。” “侯爷昨日亲自到天策府来,怎么也不叙叙旧再走。” “姬某跟贵府众将,大多只是点头之交,还没熟稔到这份儿上。” “统领似乎不这么认为。” “难怪姬某邀约,军师答应得这么痛快。” “听说侯爷不回太白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备一份大礼。” “军师多虑了,只是姬某因为一点私事耽搁了几天,拖到了封山时节,姬某想回也回不去,也就不如留下来在洛阳过一阵安生日子。” “怕是有人不想让侯爷安生。” “军师以为,谁有这样的好本事呢。” 姬别情早就没再看棋盘,拎着鸟笼逗弄一只通体黑亮的八哥,他擅长训鸟,也没少往宫中送这些小玩意儿。朱剑秋原本以为只是纨绔子弟摆不上台面的喜好,何况定海侯的名声也不大好听,如今看着姬别情朝那只八哥吹口哨,却觉得有几分不对。 “这只八哥是?” “姬十九,是本侯养的第十九只八哥,军师有兴趣吗?” “朱某有一事想问。” 姬别情微微挑眉:“但问无妨,姬某定然知无不言。” “侯爷这些八哥鹦鹉,都送往何处?” “当然是送去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怎么个适合法。” “你看,这鸟儿要训得好,就得有十成十的耐心,飞禽走兽不通人性,得哄着,要先拿筛过的小米拌上豆油,掺上磨碎的鸡蛋壳墨鱼骨,嘴刁的还得弄点虾蟹,伺候乖了,它才肯张嘴,那算是赏你的,”姬别情举着竹签戳戳八哥的翅膀,“待到它愿意时不时地多赏两句,你才能教些吉祥话,再然后让他彻底亲近你,它才会听得懂你的心思。你说这样娇贵的小东西,除了皇族官宦富贵之家,谁能伺候得起呢。” “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等高深学问,看来侯爷什么鸟都训得来。” “也不是,总要挑一挑的。” “侯爷眼光独到,竟是能挑到我天策府来。” “却是他一头撞到笼子里,再叫我放走,不合适吧。” “若是让他知道呢。” “有些鸟儿我是绝对不会送的,因为他们生来不该长在笼子里。姬某做事自有分寸,军师不必现在就忙着兴师问罪。” 姬别情放下鸟笼,鸟儿在横杆上扑着翅膀跳跃,歪歪头叫了两声。朱剑秋沉吟片刻,端起桌上放置许久的茶杯,茶水早已凉透。 “还是聊聊侯爷先前说要给天策府送的那份大礼吧,不知侯爷怎么突然想起在统领面前提起这个,怕不是在橱柜里都落了灰。” “军师以为,为将者,应为君谋,还是应为天下谋?” “朱某拙见,若得盛世明主,为君谋便等同于为天下谋;若得乱世庸君,则应忠于天下,只要这天下还在,神明在上,当有天降大任于天子。” “这我就不懂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资格得以让上天降以大任?” “侯爷既然问了出来,想必心里已有答案。” 姬别情慢条斯理地将白子一颗颗地捡回盒子里,鸟儿已经趴在笼子里睡着,没了动静。朱剑秋的目光落在姬别情虎口的硬茧上,想起冷天锋回秦王殿述职时,说起从城外到行宫发现的种种反常迹象。 “今晚侯爷可有安排?” “同祁大人约了一起用膳。” “那便不打扰了,”朱剑秋站起来,朝姬别情一拱手,“天色不早,朱某不便叨扰,下一次侯爷若是还有下棋的好兴致,不妨早点来说。” “姬某记下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