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你别哭了。”

    中原中也努力抬着王泽佞一个劲往下钻的脑袋，时不时动动手指蹭掉这张漂亮脸蛋上落下来的眼泪珠。

    一颗颗泪花花像是要钻到他心窝子里去，再硬的心肠都要给泡软了。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王泽佞一直紧咬着牙关无声落泪，可能坚强的人哭成这样就是招人疼。但中原总也又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只好一直把人搂在怀里抱着，尽可能收着力道拍他的背。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中原中也往四下看去，入目的尽是一片黑暗。他心里非常清楚，没有谁会把敌人单困进一片单纯的黑暗中，除非这对某人来说是致命的。

    他抱紧怀里的没有温度的身体，很确定这就是针对王泽佞的。

    有种被当做诱饵钓鱼的感觉啊……

    中原中也有些不爽地抬舌顶了顶上颚，将王泽佞身上的重力调到最轻，把这团掰不开的熟虾强行抱了起来。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中乱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地方，反正两个人都被异能力包裹着不会受伤。中原中也干脆就这么一路飙着，放开了嗓子，拉长声音喊起来。

    “滚蛋太宰——死哪儿去了！？”

    “嗯？”

    黑暗中举着烛台的黑发少年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好像听到有蛞蝓在说话，是错觉吗？”

    他歪头看向面前黑雾凝成的人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你有听到吗？艾米蕾娅小姐。”

    艾米蕾娅当然听得到，她虽然不能完全控制这间洋馆，但黑暗弥漫的地方有什么情况她都是知道的。

    那个矮个子的橙发少年正抱着人四处乱撞，把她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家撞得破破烂烂的。

    想想就觉得生气！

    她瞪着面前黑发微卷的黑衣少年，他明明正笑着，却总让艾米蕾娅感觉不寒而栗，就好像被毒蛇盯上的老鼠，明明自己都没有了人形，却好像所有的心思动作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可怕的小鬼，真难缠。

    艾米蕾娅动弹了一下手的部位，她虽然生前从不掺和自己丈夫工作上的事情，但也知道港口黑手党双黑的名号，年纪轻轻就成为干部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简单人。

    ——最好先下手为强。

    “……你一定是在想着，在小佞和中也他们找到这里之前，先把我干掉吧？”

    人形黑雾飘动的轮廓一窒。

    看到如自己所料的反应，太宰治弯唇一笑。

    “虽然一开始就看出来你的目的并不是我们，但仔细一看，你也不是有这个智商和能力敢暗算他的吧？艾米蕾娅，或者说，我该叫你——铃木洋子小姐？”

    “你！？”

    他的语气很轻快，却让艾米蕾娅不自觉后退几步。

    “你怎么知道的？”

    “哼哼，小佞的弱点我一开始就知道咯，能被用来对付他，一定是很有效的手段吧？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作为回报……”

    太宰治答非所问，从兜里摸出来一张手帕，在艾米蕾娅面前抖了抖，撒下一把已经冷透的灰烬。

    “就让你和你的孩子们尽快团聚吧。”

    ＊

    中原中也听到上方传来熟悉的嘶吼声。

    他听过许多被当面夺去重要事物的人濒临崩溃时，都发出过这样的声音，悲痛欲绝，歇斯底里。

    通常会让人发出这种哀嚎的都是太宰治，而中原中也是能给人个痛快就给。

    这算是一种别样的仁慈。

    毕竟许多人宁愿直接死在中原中也手中，也不想落进太宰治手里。憋不住情报和秘密不说，那让人生不如死的拷问手段和精通人心的话术才是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中原中也向着声音的来源处疾驰而去，他迎面撞上了好几堵墙，四溅的飞石都被覆盖在体表的异能红光隔开。

    直到看到一团温暖的烛光，他才踩了个急刹车，堪堪在太宰治身旁停了下来。

    “结束了？”他问。

    “结束了哦，已经没有斗志了。”太宰治无趣地甩甩手。

    中原中也重重哼了一声，扫了眼瘫坐在地上不成人形，正用“手”一样的东西拢着一地灰烬的黑雾，把怀里的王泽佞放了下来。

    王泽佞刚落地就缓缓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去。太宰治见状，蹲到他旁边，举着手里的烛台晃了晃。

    “小佞，还好吗？”

    中原中也恶狠狠地拍开他乱晃的手，“你哪里看出来他好了！火拿远点！”

    太宰治委委屈屈地缩了缩手，心里有些遗憾，他是想看看王泽佞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的，真是太便宜中也了。

    “你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小佞做什么吧？”

    他狐疑地看向护崽老母鸡似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脸一红，幸亏现在只有太宰治手里有团不算明亮的光源，看得不算明显。

    “我能做什么？”他没什么好气地说道，抱起手臂扭头看向地上的艾米蕾娅，“还不都是这家伙干出来的好事，有问出什么来吗？”

    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王泽佞说：“她是冲着你来的哦？小佞，有什么头绪吗？”

    王泽佞埋着头，好半天才发出沙哑又沉闷的一声“嗯”。

    太宰治像郭店一般浑身一颤。

    “小佞……？你哭了？”

    他迟疑地举起烛台凑过去，想把王泽佞的脸抬起来。

    “哭了吗？真的哭了吗？快给我看看！”

    他语气有些急切，然而王泽佞力气可比他大多了，太宰治手使了半天劲都没把这埋头萝卜扯出来半点。他干脆把烛台放到了地上，两只手齐上，嘴巴里还不停念叨。

    “难道说刚一直在哭？啊啊，太可惜了，不能只有中也看过！居然怕黑怕到这个地步，太可爱了吧？快给我也看看嘛！小佞！”

    他像是往常一样软绵绵的撒娇，脸上却带着异样的兴奋，中原中也光是看一眼就忍不住暴起青筋，往这个又开始发神经的搭档头上来了一拳。

    “吵死了！！”

    “好痛！”

    太宰治抱着头，“啧”的咂了一下舌，露出不满的目光，怨念地看着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冲他翻了个白眼，往那团黑雾身旁裙摆一样的雾气上踩了一脚。

    “这家伙的本体呢？肯定在你手里吧，快点烧掉把这事情给结束了，我还要赶早上的飞机。”

    没看到那家伙还缩着不愿意动吗？

    中原中也给太宰治丢去警告的眼神，太宰治无奈地怂了怂肩膀，从衣袖里抽出一叠折成细长条状的画布，往烛台的火上一放。

    火舌舔上了画布的边缘，正捧着灰烬的艾米蕾娅身体也燃烧起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一直埋头的王泽佞。

    “对不起……是我错了，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孩子？”

    她伸出手，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哀求：“有罪的是我，让我受惩罚吧。拜托你，救救他们吧，你不是救过那么多人吗？只是两个孩子……”

    被丈夫杀死之后，艾米蕾娅和孩子们的灵魂意外附在了仓库里那张一直流传着不好传闻的画作上，在案子结束以后，洋馆被查封，她们就一直留在这里。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结果孩子们的气息在日渐消散，在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的告知下，艾米蕾娅才知道被同类残杀的人是没办法直接进入往生的，她们就相当于这里的地缚灵，只有已经是成年人的自己可以暂时离开，消散的程度也相对较慢。

    而两个孩子因为还年幼，包裹着魂核的魂气并不多，很快就会散去，变成残留在此地无法转生的灵魂。

    为了留住他们，艾米蕾娅在黑衣人的怂恿下去杀死了监狱里的丈夫，抢走了他的魂气来补充给孩子们，可这却是杯水车薪。

    她根本没有运用这股力量的能力，只是像填棉花一样给孩子吊着命。眼见孩子们难得安心的笑脸，艾米蕾娅狠了狠心，又杀死了几个来洋馆里试胆的人。

    她自己的魂气越来越强，但也越发污浊，孩子们也变得跟她一样，原本温暖的魂气被黑雾缭绕，性格也越来越顽劣。

    特别是面对活人的时候。

    死者对于活着的生命有着强烈的渴望与恶意，在小孩身上表现得更为残酷，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将进入的活人拖入孩童的游戏中玩弄致死。

    艾米蕾娅发现后如坠冰窟，知道自己可能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几个月后，黑衣人又找上了她，并将王泽佞的存在告诉了艾米蕾娅。

    传说中的桃源乡庇佑者的此世载体，有着强大而独特的力量，能让人长生，也能让人不死。

    只要得到他身上的魂气，就可以长久以灵体的状态存活于世间……艾米蕾娅轻信了这个消息，并从黑衣人那里知晓了这个叫“王泽佞”的孩子的弱点。

    怕黑……多孩子气的弱点，艾米蕾娅已经麻木的心中只是小小的颤了一瞬，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

    通过黑衣人的指点，她唤醒了一个几年前就被超度过的怪异，通过给王泽佞身边的人打上标记的方式，将人引了过来。

    结果王泽佞身边的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那个太宰治甚至能将她的能力完全无效化。

    他故意挑衅自己与其他两人分开，让重力使留下保护王泽佞。趁着她与两个战斗主力对峙的时候，找到了她们作为本体的画藏身的地方，专门把两个孩子的部分撕下来烧掉了，把自己留着问话。

    太可怕了……这个人肯定是一开始就想到了所有事情吧，难怪年纪轻轻就可以坐上比丈夫更高的位置。

    艾米蕾娅的丈夫也是异能者，而她和孩子们都只是普通人。

    虽然平日里丈夫比较严肃并且不苟言笑，但对她们都很不错。直到开始沉迷于那个诡异的熏香，他性情大变，不仅听不进去家人的劝阻，最后还为了能继续获得熏香，把她和孩子们都杀死了。

    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天，她抱着孩子失去头颅的尸体，一直不断的哭求。

    “求求你……求求你……”

    艾米蕾娅想起王泽佞说的：“你不会以为自己活着都做不到的事情，死了就能做到吧？””

    她忽然就愣住了，随即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啊……原来如此。

    到头来，还是什么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