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鹿死谁手

    利昂北郊的围猎场上，莺声燕语。四周的看台上坐满了皇帝贵胄的家眷，有些甚至专门远道而来，说一睹骑射风采是假，多半都是待嫁的妙龄姑娘，在母亲和仆从的陪同下来寻觅未来夫婿。

    恺历自然是镜中花水中月，稍有姿色和身份的少女难免对他怀抱憧憬。可惜他的婚讯已经在两个月前昭告天下，不知让多少年轻姑娘肝肠寸断。但未来的王后年龄尚幼，又是一国巫女，一时半刻成不了婚。再加上莱姆利尔并不遵循严格的一夫一妻制，恺历若是再娶几名妃子，也是天经地义。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碰碰运气未尝不可，再加上全国名门望族的青年子弟，都会赶在这一年一度的围猎一展头角，能寻觅到一位优秀的夫婿，做个正妻，也不失为好归宿。

    算盘打得天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精心妆扮，一个赛一个地争奇斗艳，倒把这春日的猎场映衬得失了颜色。人逢喜事难免精神亢奋，趁王上大驾未至，青年才俊们也还没有悉数登场，千娇百媚的少女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陆续骑马而至的男子们。

    “呀，那是……”外事大臣的小女儿玛拉眼尖地指着远处缓缓驶来的一匹黑色骏马，那马和主人都比周围的车骑明显高出一截，显得鹤立鸡群。只见马上那人难得地穿上了浅色骑射服，与他铁灰的发色很相称，平时总是漆黑一团，今天倒是异常养眼。

    “将军大人！”右相的长女莉莉安还未婚配，二十二岁的她在待嫁姑娘中已经算是大龄，可能因为右相一家与首辅将军来往密切，人人都在猜测她倾心于亚特沙，所以拒绝了其他议亲的使者，此时她一眼便认出了弟弟雷蒙，以及走在他前方那名天神般高大的男子。

    “亚特沙将军！”女人堆里掀起了一阵sao动。亚特沙向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只有在出征的队伍里，才能偶尔一睹尊容。唯一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巫女的生日宴会，不过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很快离开了。今天突然出现在围猎场，倒是相当令人意外。虽然他容貌俊美又身居高位，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但始终给人不可亲近的疏离感，全国上下的姑娘们对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此时他面无表情地路过最靠近正殿的观景台，仰头向恺历的座位望去，冰冷的目光扫过，周边的观众都不由自主噤了声。

    那张完美如雕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这么些年来，投怀送抱的女人自是不少，都如同过眼云烟，没有谁能得到他一星半点的垂爱。对于身份高贵的少女们来说，这样残酷无情的男人绝非良配。只是听闻他体格强悍非常，却是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羞于与女伴们议论的。渐渐地，京城内外的王公贵族们已经不把他纳入婚配的考虑范围。

    主位以及旁边的位置都空着，恺历还没来。亚特沙驻足在正下方的草地上，就那么仰头看着。

    “陛下驾到！”随着仪仗队的开道声，恺历的座驾出现在看台后的车道上，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收了声，目光悉数转向了那台在阳光下闪耀着宝石光辉的金色车架。门帘揭开，恺历橘黄色的卷发在春日微风中轻轻拂动，映衬着光洁的额头和完美的五官，他踏下台阶，紧接着转身牵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仿佛周身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光辉，在面纱的遮掩下，动人心魄的容颜还是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合，发出惊叹。

    刚才还气势饱满、跃跃欲试的各家千金们，在爱弥儿出现的瞬间都像xiele气的皮球，败下阵来。任何属于人间的美貌在她的辉映下都黯然失色，虽然只是不施粉黛的一张素颜，带着孩童的稚气，已经如最珍贵的璞玉般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辉。

    爱弥儿被恺历牵着，缓缓向看台走去，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少女纯真的笑意，和互相倾慕的恋人在一起时，才会展现出的甜美神情。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在看台底下的马场上，冰冷又灼热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这是她和恺历订婚以来，与亚特沙的第二次相遇。

    安顿好未婚妻后，恺历便下场了，翻身上马后，向亚特沙的坐骑缓缓走来。身旁的雷蒙连忙下马行礼，亚特沙岿然不动，眯起眼俯视着笑靥相应的少年。“我的天爷啊……”雷蒙偷眼看了一下他那不识时务的上司，他最近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动不动就给王上脸色看。即便是情敌关系，现在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提前让恺历看出谋逆之心，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

    “叔叔，今天这么有兴致，大驾光临围猎场，怎么不提前通知侄儿一声，都没有准备你的位置。”

    亚特沙当然不会说他是来做什么的，恺历也心知肚明。“不劳陛下大驾，我不是来观赛的。”亚特沙收紧了缰绳，转身准备离开。“既然来了，赛两场再走吧，也让看台上的观众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莱姆利尔的大英雄是如何战斗的。”恺历平静的声调中听不出异样，崭新的银色骑射服衬托下，一张俊脸微笑着，嘴角颇有挑衅的意味。亚特沙停住马，故意又往主位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回爱弥儿的目光刚好朝这边看来，与他四目相接了一秒，便慌忙移开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亚特沙扯动嘴角，算是给了一个笑容，数月未见，爱弥儿好像又长大了，但对他的畏惧却一点没变。只刚才远远望那几眼，也无法浇灭他的渴望，无异于饮鸩止渴，将他越来越深地扯入那梦幻的漩涡中去。

    铁栅栏缓缓拉开，无数只珍禽猛兽如潮水般涌向了猎场，他们中体型较为矫健的，迅速穿过草地和人群，向远处的森林里跑去。炮声一响，所有的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亚特沙不屑于猎杀那些常见的动物，漆黑闪电般的坐骑很快超越了所有的同伴们，向那只纯白的豹扑去，那是亚述去年冬天刚刚进贡的雪山之王。

    鹿死谁手，现在还言之过早吧。呼啸的风略过他利落的灰色短发，为了今天这瞬间而遥远的会面，他特意换上了她喜欢的浅色衣服，剃了须，头发也修剪过，不过她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吧。亚特沙自嘲地苦笑一声。

    从刚开始，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阳光下闪耀着柔光的少年。

    一种莫名的痛楚正在撕扯着他的心，一点一点，一日一日地愈发强烈，之前即便跟畜生一起在马棚长大，从小接受残酷训练浑身是伤，十二岁便要随时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他都没有感觉过心痛。身体的疼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这种酸楚又磨人的滋味极限拉扯着他的神经，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他们俩看起来确实很般配，可是一想到爱弥儿会为他的侄儿穿上婚服，与他共处一室，日夜耳鬓厮磨，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从来没有计较过公平，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恺历出身高贵，从小养尊处优地在那华丽的宫殿里享受优渥生活之时，他正像野兽般被呼来喝去地抽打折磨着。是他出生入死，换来了莱姆利尔皇室和百姓的安宁富足，对此他毫无怨言，也一直过着极尽俭朴的生活。可他是不是有资格要点什么呢？他想要的……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响，一支黑羽长箭如雷鸣般从亚特沙手中射出，正中那白豹的脑门。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它睁着不甘的大眼轰然倒在了草地上。

    我想要的，不过只有她而已！

    “殿下，您没事吧？”看见爱弥儿猛然颤抖一下，脸色也不大好，贴身女官艾琳担心地弯腰上前询问。“我没事的，”爱弥儿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恶寒从脊背蹿上来，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锣声敲响，有胜出者了！通常这种情况，胜者会将打到的珍贵猎物献给心仪的小姐，这已经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

    正说话间，数名侍卫陪同着一名内务官，将一匹巨大而洁白的豹子抬到了爱弥儿的跟前。看着眼前被汩汩鲜血染红的皮毛，爱弥儿害怕地捂住了嘴。“亚特沙将军，献给巫女的礼物。”内务官微笑着向那瑟缩的少女行了一个礼。

    “你们看见了吗？”四周即刻响起窸窸窣窣的窃语声。“那个冷血将军，把第一件猎物送给了巫女！”“可惜啊，这么出色的男人，本来我还想努力一下的。”“果然是丝毫没有眼力的野蛮人啊，这不明摆着向陛下挑衅吗！”“搞不好巫女之前跟他有什么过往呢……”“嘘！”

    事到如今，爱弥儿只得沉住气，不露声色地向内务官点头，表示礼物收下了。抬眼望去，那高大又沉默的男人似乎正在看向她这边……她骇得急忙移开了目光。这位奇怪的将军，他到底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