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药堂之行

    陆翩翩辗转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便要梳洗打扮。

    阿浮在雪蚕那边学规矩，也是几乎一夜未眠，听到吩咐不由得紧张。伺候梳洗是精细活，以他现在的状态……他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情况。

    昨晚，向主人交代之前任务的事时，他不是不紧张的，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说了这事对自己全无好处，可他已然是一个废人，主人现在需要一个眼瞎的人伺候他还能有些用处，可以后呢？这毒迟早要解，到时候主人不再需要他，他是不是还要被打回原型。

    阿浮想要活命，于是在见主人是心软之人时，便豁出去赌了这一次。他从不反抗，因为从小的经历告诉他反抗会有更可怕的后果，可他并不是真的甘心，如果有机会怎会不想抓住。

    可他用尽勇气说出了话，却没有听到主人对此的评价，而是被继续吩咐取水来伺候洗漱。

    那时他愣了愣，去取了热水盆子进来，下一步，下一步应该是……没等他想好怎么伺候，陆香主已经自己撩起水洗脸了。随后她将面巾浸了浸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声问：“你帮我拧一下？”

    阿浮手比脑子快得接过面巾，拧干后又递了回去。

    陆翩翩：……洗衣机甩干都没你牛。要不是现在这个小瘦胳膊一点力气没有，真不想麻烦别人。

    她又重新把面巾浸在水里，重新递给他：“别拧太干了，我还要擦身的。”她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洗澡，但稍微擦拭一下胳膊腿还是要的。

    阿浮知道自己做错了，压着心里的慌张不安又重新拧了拧。

    这次湿度合适，陆翩翩在阿浮时不时来拧毛巾的帮助下开始擦洗，心里惦记着，这身体虽然还弱，但总只是这么办也不是办法，明天说什么也要洗个澡。

    回到今天，阿浮还在走神，陆翩翩已经打理好自己，她不会梳头，也不能指望眼前的盲人。虽然今天决定出门见人，但她还是不想把原来那些人招惹回来，便取了个帷帽戴上，正好将披散的头发和被她画的红肿的面部都遮了个严实。

    “对了，”陆翩翩开口，“你拿个布条，遮一下眼睛。”她不希望其他人也发现阿浮的眼睛与她曾经的毒如出一辙。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她要去见的人可说不定。

    阿浮这时才明白她是打算出门，他忙了一天竟是忘了把这双眼遮住，也不知主人怎么忍着看见这么难看的东西却不说的，或许是从没正眼看过他吧。他躬身：“是下奴冒犯。”说罢连忙取了布条遮住眼睛。

    陆翩翩懒得想他哪里冒犯自己，她出门是有重要的事——去药堂，见一见那据说可以解她身上毒的方子。

    “陆香主？你现在怎样了？我来给你诊诊脉。”一个少年见到一寸皮肤都没露在外面的陆翩翩，却一下子认出，毫不犹豫上前。

    察觉到陆翩翩往自己身后躲的动作，阿浮上前一步，拦住了那只差一寸便能探到她脉象的手。

    “嗯？”少年侧头，这次看见阿浮，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后好奇问陆翩翩，“这家伙身手倒好，你出息了，手底下都有这样的人了。”

    “小柳先生玩笑，暗堂王堂主怜惜我身体状况，送来的人罢了。”陆翩翩轻声道。

    少年更惊讶了：“暗堂的奴隶有这么好的身手？有这么好的身手老王他舍得送人？哎你眼睛怎么了？”

    阿浮低头答道：“下奴暗堂死士，现双目已盲。”

    少年了然：“废了的死士？原来如此。不过也就是你，”他对着陆翩翩撇了撇嘴，“我之前跟老王要了几次，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的死士他都不肯给我，啧，这么好的身体做个药人多好啊。”

    陆翩翩没空听他说这些一点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话，她站久了有些晕，也顾不上礼仪，自己寻了地方坐下。

    少年听她微微气喘，知道是身体虚弱，便道：“还是让我给你诊诊脉，瞧这，本来就不怎么壮实，这下更完了。”

    陆翩翩知道自己身体内已经没了毒素，而这是穿越时莫名产生的异常，她根本无法解释，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因此她避开小柳先生要为她诊脉的话，只问：“所以我就来关心一下，听说解毒的方子找到了？小柳先生，可有头绪？”

    少年点了点头：“虽说我爹在忙，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也很厉害了，又有方子，照着制解药不难。”

    陆翩翩略微想了想，试探问道：“柳先生现在研究的，不会是……”

    少年腾得坐直，手忙脚乱一阵挥舞：“嘘嘘嘘！这不能说的！”

    陆翩翩无语：“我还没说呢。”

    “万一你说了呢！”少年翻了个白眼，瞥了瞥阿浮，“我这儿倒是清净，你身边可不行。”

    陆翩翩都有点感动了，唉，原主的记忆没错，她在这里还是有个真心的朋友的。当然不是说怀疑阿浮让她开心，而是能提醒她保持对本教的警惕，能做到这一点的，在这里可以称得上是真正难得的朋友了。

    陆翩翩吩咐阿浮：“你先出去……”说到一半想起他那可怕的耳力，又补充，“到药堂外等我吧。”这样的距离，总不会还能听到吧。

    等阿浮出去了，小柳先生嘻嘻笑道：“你终于开窍了，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都当傻子了。”

    陆翩翩摘下帷帽下，露出一个苦笑，原本的陆翩翩可不就是到死都傻着。倒也不错，若是真明白了，说不定倒要痛苦了。

    小柳先生见到她脸上疤痕，不由避开视线，换了话题：“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陆翩翩声音极低：“柳先生是在研究毒药方子？”其他人不知道，她从阿浮那听过经过便猜到，月沉教觊觎这份毒药方，最后虽然只得了解药，但还没放弃研究。

    小柳先生点头：“真被你猜到了！不过那边进展不太顺利，我觉得就是白忙活，你别着急，等过几天我肯定找机会就让他确认下解药的事。”

    陆翩翩听他为自己打算只觉得内疚，几乎要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可还是生生忍住了，毕竟是自己性命攸关，她不敢不小心。

    她想了想，小声问：“药方可否借我一看呢？”

    小柳先生显然和王堂主不是一伙的，他挤了挤眼睛：“别人不行，你当然可以。”难得如此本应油腻的动作和话却被他说得透着少年人的可爱。

    展了张纸，将药方默了下来，顺怕留下痕迹，他把后面浸了墨渍的纸扔到火盆里，足见其小心。

    纸上内容详细，药材和用量都标注清晰，陆翩翩仔细看着药方。尽管她医术上最擅长的是药材，而小柳先生实际主业是看诊开药的正经大夫，但不论哪一项，陆翩翩其实都比不得小柳先生，毕竟小柳先生是江湖人称“鬼医”的柳先生的独子，自幼只钻研医术一事，他所谓不太擅长的药材方面，也要比大多数专研药材的人强多了。

    陆翩翩记性不错，将药方背下后有样学样把罪证扔进火盆里。

    小柳先生看着她的动作，脸上露出思索神色，上上下下打量眼前似乎未变，又似乎全然不同的人：“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陆翩翩心里咯噔，强作镇定：“哪里变了。”

    小柳先生嗤笑一声：“稍微长点脑子了。”

    陆翩翩沉默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那方子……那方子似乎能有问题，你做事小心，万事留好证据。”

    小柳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方子是阿浮——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死士做任务取来的，我听着他说取方子的过程，总觉得有些不对。你一定要注意，后面若是药出了问题，别牵连到自己身上。至于阿浮，他并不知方子可能有问题，他冒死得来，还因此瞎了眼睛，又因没得到毒药方子受罚，若被教中知道他取来的解药方子也是假的，必饶不了他。如果可以，你先只当不知道这事……”

    一段话说的吞吞吐吐，实在是她一面要打这为柳家父子着想的名义，一面又要维护一个自己身边的奴隶，真是难以启齿。

    小柳先生静了半晌，却是展颜一笑：“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这药堂里人多着呢，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只是按方配药，哪里就会被冤枉了。好了好了，难为你为了提醒我药方的问题花这许多心思。你也是担心过头了，教里还用得上我们父子，这点事不会乱来。哼，至于其他事，看在你是为了我们好的份上，不跟你这小丫头计较。”

    陆翩翩又感动又无语，明明他年纪也不比自己这身体大。

    小柳先生端了茶：“我明白你今天的来意了，多谢提醒。放心，我们会小心的，也不会跟教里多说。”

    陆翩翩见状便起身告辞，走出两步，却听到背后声音漫不经心响起：“几天不见，不但那缺了的心眼长出来了，心也软了。当你是朋友才提醒你，若这方子是假的，你身上的毒解不了，就算能活下去，有这样一张脸，你以后在教里可要艰难了。这个世道，顾好自己才是第一……嗯，顾着我们这点别改，但是对其他人心软的毛病还是快点改了吧。”

    陆翩翩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一步不停出了药堂。

    直到见到那道挺直的身影，才发觉自己后背凉飕飕，竟是衣服被冷汗浸透了。这小柳先生看着莽撞，实则心细，那几句提醒，分明也是对她的改变起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