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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灰里失真的记忆

    时间回到某一天下雨的早上,丘依云和丘海垣都有课,还在去学校的车上的时候,两个人就密谋好了一切。丘海垣注视着后视镜里保姆,后视镜大小的局部也无法抵挡男人眉眼的深邃,他思考过为什么会请一个男保姆来负责家里的一切,即使他随性到不像一个保姆。但也许是这样的长相和气质,让他独一无二。丘海垣更多的觉得父亲请这样的人,是为了监视他们两个。

    “我昨天跟mama打电话了。”丘依云道:“但是她没有接。”“她总是这样。”

    丘海垣不奇怪,但他又安慰道:“也许是时差的问题。mama老是满世界到处跑。”

    两个人一致沉默了,不知道怎么的,保姆开口说话:“你们今天想吃什么。”这一定是出于什么目的,保姆是从来不会询问这种事情的,菜单也是父亲早就安排好的,一日三餐照做而已。

    早期丘海垣吃不惯他做的菜,寡淡无味甚至半生不熟,蔬菜焯水乘起来放盐就上桌,早餐只有煎的半糊的鸡蛋和面包片,丘海垣抗拒这种东西,早好几次拒绝进食后,再某一天的凌晨被父亲喊到主卧谈话。嫌弃食品不好吃就是小孩子的淘气,父亲总是非常冷静的提出他不好好吃饭的一二三,最后表示会让保姆好好做饭。

    丘海垣有点生气,他问为什么不换一个保姆。父亲不置可否,只说,你需要吗?丘海垣坚定的点头。

    保姆并没有离开,厨艺到是一天天渐长,而之后,他包管了一切。丘依云很客气:“我们中午和晚上在学校吃。”保姆没有说话,透过后视镜看了姐弟两人一眼。丘海垣不想理他。

    天初亮,下早自习,丘海垣在学校的池塘里如约见面,丘海垣背着一个包,手里拿着两张请假条,丘依云拿上请假条,和他从不同的校门口出去。

    很快再见面,丘依云回想着请假条:“你从哪里弄来的请假条。”

    丘海垣道:“找老师。我说要请假,让他去找爸爸。反正爸爸的电话打不通。”丘海垣找了一家服装店,去更衣室换下校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并给丘依云一件外套。丘海垣把包丢在服装店,服装店是他们家的门店,丘依云换上衣服,问道:“坐车去?”丘海垣道:“嗯,我想坐客车。”丘依云道:“那好远。”

    丘依云坐在颠簸的客车上,车上人少,劣质皮革的味道让她有点晕车,她目光看着后视镜上挂着积灰的流苏挂坠左摇右晃,一只耳朵带了耳机,但听不太清是什么歌,左边的肩膀很温暖,热度来自弟弟的胳膊,丘海垣直愣愣看着模糊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闲暇的时间总是能想很多事情,流畅的从过去到未来,丘依云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去故事里面爸爸mama见面的地方,哄骗小孩子的故事被当真,长大的孩子就要走上故事里的道路。丘依云的余光打量他的剪影,小小的孩子长开了,面部线条逐渐变得轮廓起来。丘依云有几个月没有看见爸爸了,但她确信丘海垣更像爸爸一些,但笑起来更像mama。

    丘海垣长长的出一口气,忍耐了很久:“我有点晕车。”他把头靠到丘依云的肩上,丘依云做起来一点,方便他更好的靠住,丘依云摸一摸他的手,冰凉凉,又摸一摸他的脸,也是凉的。丘海垣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一温一冷。丘依云轻声安慰,摘下他的耳机,嘴唇在他额头上亲亲:“那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车里摇摇晃晃,丘海垣整个身体也摇摇晃晃,好像灵魂和身体处于分离状态的临界,脑子里是鸣笛和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他的手温热起来,呼吸也舒适一些,脑子里突然想起卡农的旋律,轻快悠扬,他贴得更紧一些,丘依云注意到他的动静,脸颊贴上他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丘海垣半夜发烧,丘依云不知道是本能还是不经意学到的,用嘴唇或者脸颊贴一贴他的额头,丘海垣皱起的眉头能松散一些。

    下车的时候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很好,远远看去水天一色,云卷携着云,绕黛山青眉,没有一般湖面上的水腥气,丘海垣问道:“是这里吗?”丘依云漫不经心:“是啊。”

    湖面上没有行船,路上人也没有,两人沿着大路走上小路,小路蔓延上山,山被开发成景区,再往上要收门票,山上有寺庙,不知道供的那位神仙,只说求姻缘非常的灵。丘依云问道:“还晕吗?好些了吗?”

    丘海垣道:“第一次坐这种车,可能下次就好了。”丘依云往山上走,丘海垣跟在她后面,低头看湿润的泥巴路,丘依云踩出一个个脚印,丘海垣跟着填上再压一脚。丘依云道:“慢慢走,小心滑。”丘海垣道:“知道了。”

    上山的路走过好几个大坡,来到木栏杆的楼梯,新砌的石梯,路中不同程度的磨损出凹痕,凹痕处积上雨水,倒影树影。丘海垣握住丘依云的手:“jiejie牵牵。”颇有撒娇的意味。他的手还是这样凉,丘依云握住他的手,她并不习惯去握住任何一个人的手,来自另一个人的陌生温度让她不安,幸好丘海垣的手是凉的,和树叶上的雨水滴到脖子里一样凉。

    山上没什么人,又是在工作日,山上售票亭里坐着一个老人,老的没有头发只剩下灰白的胡子,老人对着两人一笑,拿出两张纸票,说这是淡季,便宜一点买给你们。丘海垣依然给了原价,只说我们不缺钱。丘依云只能对老人说谢谢,她知道丘海垣不是傲慢的孩子,他是从小看到他认为可怜的人会把全身上下的零用钱都给别人的人。

    再走几步,就是一座庙门破损得不成样子的小庙,进院是三座小房子,正对门是佛祖观音,右侧是三清,左侧是关羽庙,院中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朝西的叶子已经黄了,落地纷纷,树上结了累累白果,树干上挂着一些褪色的红布,风吹日晒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树边有一个木架,架子两脚坠有铜铃,上面红布正新写着黑字人名。庙祝公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询问两人是否上香,丘依云看到院中的香火鼎中只有稀稀疏疏几根竹柄,轻声道我们买几根。丘海垣要最贵的。交完钱,两个看着庙祝公用红烛点香,朝着三方虔诚三拜,插在不深的香灰里。

    丘依云心里松一口气似的,道:“我去拜一拜。”丘海垣点点头,丘依云只去右庙跪到一块破洞的团扑上,心里默想着,拜了三拜。

    丘海垣没进庙,站在门外看着她一举一动,庙祝站在他旁边看着两人:“小姐先生算一卦吧。”丘海垣婉拒:“我不信这个。”庙祝又道:“那求个姻缘吧,我看两位很有夫妻相。”

    丘海垣有点惊讶:“是吗?那求一个吧。”庙祝带着海垣来到一个小屋里,小屋里点着红蜡,桌上搁着红布和毛笔,庙祝沾水研墨,空气里很快弥漫一股墨香,丘海垣拒绝了庙祝的代写,拿着毛笔写下两人的名字,一左一右,丘海垣,丘依云。写完却不挂着,卷起来揣到口袋里,又把求姻缘的钱交了。丘依云等在银杏树下,还想在附近转转,丘海垣不想多待,牵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吧,jiejie。”他说的声音很清晰,仿佛故意要说给谁听。

    铃铛声在背后响起,丘依云走出庙门的时候被门槛拌一下,幸好丘海垣牵着她,她鬼使神差往后看了一眼,穿的破破烂烂的灰袍庙祝还站在树下,看不清神情,只觉得这个人从未出现过,消失在银杏叶落下的那刻。

    山中湖上没有行船,岸边上系了几条仿古木船,丘依云在岸边拿石头丢水里,她喜欢听石头下水咚得一声,丘海垣找来了撑船的船夫,船夫不太愿意,丘海垣便说加钱。竹竿支着岸边,用力一撑,小船摇摇晃晃走向湖心,丘依云有些害怕,扶着船边,丘海垣望着渐行渐远的岸边,行船的水纹悠悠荡开,竹竿戳破水面的声音持起彼浮,有一种脱离人世间的错觉。湖心更冷,湖中有薄雾,雾外是青山,山外是苍穹,丘海垣忘却释然,手臂在水中沉浮,水里出现一条巨型黑影,似鱼,一瞬即逝。

    丘海垣吓一跳:“湖里有鱼吗?”

    船夫哈哈笑:“有水的地方就有鱼。”

    丘依云好奇地观望水面,黑压压的水里看不出什么端倪:“哪里有鱼?”

    船夫道:“鱼在水里。小姑娘要下去才看得见。”

    丘海垣问道:“鱼有多大?”

    船夫道:“这片区域成保护区后禁渔了好多年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没人下去捞鱼了,这湖太大了,我小时候就听说好多人在这片湖里游泳溺死,连尸体都没找到。还听说,这湖里有精怪呢。”他压低声音,当地的方言为这句话添上一些神秘色彩。

    丘依云道:“有点意思,也许地方志会有记载。”

    船夫围着湖心绕三圈,又往深处走,深处狭窄不如湖心开阔,丘依云看见山体之中开凿了一些方形孔洞,树影斑驳之间似乎还有一个洞xue,丘依云询问船夫,船夫道:“这些都是些棺材,这个洞是防空洞,之前打仗的时候就逃难到这里,这几年被封了,说是要开发景区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之前还有什么探险队来这里,最后也没有什么音讯。”

    丘海垣还在想那条鱼的事,好像是条鱼,但它巨大,潜伏在船下,沉默的黑影。丘依云道:“不知道能通向哪里,也许能通向桃花源呢。”船夫道:“桃花源是去不了,但是能下山!”丘依云无声一笑。

    闻西伦罕见地睡到了九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一条奶油棕的薄毛毯没有闹钟也没有舍友的吵闹,安稳平静的睁开眼睛,是雪白的天花板,窗帘没拉开,但能看出外面暴烈的太阳,这样的太阳只有在小时候的巷子里看见过,他在床上蠕动把被子团在胸前,鼻子在枕头上轻蹭,洗发水的香气四溢。这一刻是幸福的,他做出定义,天气很好,睡眠很好,床很好,一切都很好。

    磨蹭一会,闻西伦披着薄毯起床,丘依云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书,没有看他。闻西伦在搭话和洗漱之中选择了洗漱,而后他摸了摸挂在阳台的衣服,还没有干,但是白天裸体多少有点变态。

    丘依云的书好长时间没有翻页,她心不在焉地把每个字看进眼睛,但是每个字没有进到她心里,她昨夜勉强睡了一个囫囵觉,没有做梦,醒来时手脚都温暖的在被子里。

    闻西伦躺在她身边依然睡着,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她抽出被他握到僵硬的手指,打开手机。

    手机里二十几条来自mama的短信,mama喊她“乖乖”,问她“这几天睡眠怎么样吃饭怎么样情绪怎么样,说这几天虽然不经常联系,但是mama还是非常的关心你,还是要去看医生,医生打电话来说你已经失约很多次了”,说“要是不开心就到mama这里来mama养得起你,mama这里的风景很美好吃的也很多”,一条一条长短不一的消息逐渐模糊了她的眼睛。

    起床后她特地去买了早餐,找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心里都想着别的事情。

    闻西伦坐到她旁边,桌子前面放着三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其中一个包子被咬了一口,露出豆沙的馅。他指着这些:“这是给我的?”丘依云点点头:“那个被咬的是我的,其他都是你的。”闻西伦咬一口豆沙包,很开心:“还有我的份呢,你还吃吗?”丘依云摇头,她又想到什么:“你今天没课?”闻西伦不在乎:“上午一节课,下午一节课。”丘依云摸摸他的头,哄小孩一样:“还是要好好念书。”闻西伦吃掉另一个包子:“那我听你的。”

    他又道:“不想回学校,也不想上课,什么也不想干。但是必须要回学校,必须要上课,必须要干点什么。”

    丘依云安慰他:“大家都是这样。我这几天不会在这里,要回家一趟,你要是来找我我可能不在,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闻西伦有点被噎着,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道:“说真的,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丘依云把书放下:“会再见的。”闻西伦有很多话要说,他并不认为他现在就需要离开:“我睡了一个很好的觉,就在刚刚,我很向往这样的生活。你看我现在,衣服都没有干,身上空空脑子也空空。我……”

    他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丘依云认真听他说话,确认没有后续后才道:“你还有钱回去吃饭吗?”

    我不是、我不要、不是这样的。

    闻西伦惊讶的发现着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离了两性之间的连接,丘依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或者说身边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在关系他说的什么要表达的什么。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种欲望来自小时候,即使没有人关心他在说什么只要他开始哭泣,母亲会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安抚他,偶尔会听他要说什么,表达的欲望被哭出来。但是现在不能哭泣,因为他不再是小孩子。他紧绷的背部放松下来,颓然地靠在座椅上,他回答:“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