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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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失去母亲的夜晚,看护我的夜叉丸总是为我拉上帷幕,隔绝风声,捧着一本旧书为我念一些童话故事。那时,由于先天身体太过荏弱,我被夜叉丸当女孩子养;尽管身为忍者,他的面孔也是女性化的、温柔的、肖似母亲的。为此,他不得不忍受父亲的斥责。 兄姐后来才告诉我这些事。在那个时候,他为我提供那些遥远的幻想,也是这幻想唯一的提供者。童话故事不在荒漠里发生;而是在富饶的国度。他为我念睡美人的故事,还有许许多多王子公主的故事。倾世美貌的公主,受诅咒的公主,令人爱怜的公主,风度翩翩的王子,拯救公主的王子。美貌和才华都不能拯救她们,唯有当她们被爱上的时候,她们才能从噩梦中苏醒,成为完整的人。 我不可自拔地迷上了这些故事。这令父亲不快。砂隐的传说,赤砂之蝎,对这些纤弱的故事从来不屑一顾,早早因为自己的野心出走;尽管赤砂之蝎叛出村落,父亲仍然暗地里希望,我能够以他为榜样。 毫无疑问,我使父亲失望。那时,尽管村人疏远我,父亲鄙弃我,我仍然沐浴着爱:夜叉丸的爱,母亲的爱,还有幻想的爱。我幻想那位命中注定的爱人;我幻想我是那位受诅咒的公主;但是我还小,并不理解“爱人”,不如说,我只是想要一个不会离开我的玩伴。 直到夜叉丸刺杀我的那天。我在他怀里找到了那本血迹斑斑的旧书,他曾用温柔的声调为我朗读童话故事,又如此冷酷地告诉我这些故事都是假的。没有命中注定的爱,没有父亲母亲的爱,你既不是一位纯洁的公主,也没有人会来拯救你。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怪物的寄居。 我不能接受我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东西全是谎言。谎言和欺骗使我疯狂,我看到我面目丑陋;我心怀憎恶;我敌视伤害我的人;我敌视我的父亲,我的村人;我的哀嚎撕裂了朦胧的白纱,露出黑色的现实。许诺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 日向宁次刚刚带领一小队砂隐救助了沙漠中迷路的村人,带着交换的物资,在呼喝声和摇铃声中归来。村民环绕着他,用枣椰壳为他舀了一大碗甘甜的水,往他手里塞了好多椰枣。 他在砂隐待了有些年头,因为实力强劲、为人稳重,颇受村人亲和。我将砂隐的一小部分交给他训练,不仅如此,他还帮我在沙漠中建立了搜救队网络,大大提高了砂隐的生存率。最近因为风影夺还任务的出色表现,更是受到砂隐村人的喜爱。 我初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和我颇为相似。我们拒斥他人,他人也拒斥我们;如今的情形,真是想也不敢想。我们被他人发自真心地接纳,也发自真心地喜爱他人。 爱让我几乎想不起来死亡是什么感受了。 “没想到风影殿下也读童话故事。”宁次与我商讨增加风之国忍者学校的理论课占比的时候,一眼扫到我放在一堆文件夹里的旧书。我们仍有许多不同,至少他的性格比起我来,并不沉默,偶尔,他也会调侃我。当我面对他人善意的调笑时,我通常不大会回应,宁次并不在意。 “这是我舅舅的书。”我说。“我小时候很喜欢。” 在当上风影后,我又把它摆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很少翻它,书页破损,上面的字迹和图画也模糊到不足以阅读,睡美人的裙角上沾着夜叉丸的鲜血。我将它作为过去的缅怀和警示。 他轻咳一声,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直接笑出声。鸣人听到后可是直接咧嘴了。 “这画得不错……”他说,“考虑到风之国的识字率问题,不如以绘卷的形式为他们讲解,也能更好地结合理论课。” 我们又深入探讨了一些实际问题。谈话结束后,宁次仍然对那本书有兴趣。 “我在家族的时候,其实没有读过童话故事。”他说,“当然,也不怎么喜欢。我第一个知道的童话故事也是睡美人,是……”他踌躇了一下,斟酌措辞,“我的一位友伴讲给我的。他觉得那故事很烂俗,但没想到我连读都没读过。我说,日向家虽然有收藏,但仅仅作为小道,不足挂齿。我的伯父教我书道、茶道和香道,阅读物语和绘卷,用去了大部分精力。他总是非常严厉,我也无暇去关注其他。他说那好吧,就当提前给小孩读睡前故事了。读完他咂舌了好久,娶个一百多岁的女人,真敢啊……” “那时我说,虽然这故事不大有趣,但所有人都终有这样的长睡。我的睡眠不太好,听到了他有点忧愁的嘀咕,你不要睡那么久,我可不想被你伯父见怪;真倒霉啊;哎,你如果真的睡了一百年,无论醒不醒得来,我早都四仰八叉地躺进去了……你要是醒得早点,勉勉强强也能过。”他神思若有所动,长吁一口气,“如今想来,真是恍若隔世。” “你想木叶了吗?”我说,“我可以批假让你回去。” 宁次每个月几乎无休,所有的休假都集中在几天中。当时,砂隐还担心他给木叶传递情报,派了忍者跟踪,但他完全没有朝木叶的方向去。他们又跟了一程后,竟然跟丢了。 他回来得总是很准时。我睡不着的一个晚上,在城墙上眺望,那晚风沙很大,沙漠起了砂暴,商队都不会在此时出行,又是星月不甚清晰的夜晚。我猜测他大概会早上到达,然而却看到了远处他从隐到显的身影,就像一颗地平线上升起的星星。 我们分享烧酒,日向宁次含了一口,将烧酒淋在伤口上。我们都在忧念着什么。这时,一个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了。 那是一片妖狐指甲。 “中忍考试我打断了他八根指甲。”他说,“你打断得比我还多。” “我很抱歉那时候的行为。”我说。“鸣人,佐助,还有李。对不起。” 承认错误对我来说没有想象中的困难。相反,令我感到平静和心安。 “干嘛突然说对不起。鸣人和李早都原谅你了。”他说,“他们不是会拿着旧事大做文章的人。”宁次仰头吞了一口酒,“他们为你高兴。我也这么想。砂隐是木叶的盟友,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听过多少遍这个词,仍然令我感到羞涩和局促。同时产生一种柔情。 “啊,你说的对。朋友。”我说,“这个……能给我看看吗?” 我主动的请求令他意外。他将那片妖狐指甲给我。妖狐指甲不会风化,因此能储存很长时间,还可以磨碎入药。就像沙漠中那些胡杨树一样。 我想起了鸣人。我的第一个伙伴。如果我们认识得更早一些,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许会成为一个童话故事。当然,我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幻想来逃避孤独。 当我打算把妖狐指甲还给他时,我看到了宁次的双眼。他也注视着那枚指甲,迟迟没有伸出手。我们怀念着同一个人,这份怀念使我感到一丝隐秘的亲近和喜悦,仿佛共同翻阅了一本秘密的书。 “鸣人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傻的人。即使双手双脚都断了还要继续战斗,不管别人怎么否定都要继续……哪怕失败也绝不言弃……” “所以大家会被他的固执和坚持吸引……是个闪闪发光的人。”宁次说,“是个能让人把他放在心上的人。这个家伙说我是天才。”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当时,马基他们正在催促我娶妻,砂隐的女子这个时候都抱孩子了;我却全无此念。哪有风影不娶妻的?没有婚姻的人生并不完整。但我并不想进行政治联姻,也并不这么觉得。 鸣人并不是那位能够修补我、拯救我的王子。相反,我已经不再需要修补和拯救。我的心上有了一方活水。他远比一个幻想中的王子意义要大得多;他让我知道,不是得到命中注定的爱才完整,不是得到别人的认可才完整。我就是我,我就是完整的。我是“我爱罗”,也是“修罗”。我仍然是“爱着自己的修罗”,也学会了主动爱别人和世界,并且收获了别人的爱和尊重。 我不需要羡慕富丽的王国,因我已有力富饶我的国土。 毋庸置疑,鸣人或多或少给他的身边人都带来了影响。那么,对于宁次又是怎么样的呢? 鸣人并不是宁次的睡美人故事的主人公。事实上,除了那晚的偶然一瞥,宁次也很少提起鸣人。而我在之后的公开演讲中常常向村民提起漩涡鸣人;村民也作了热烈的响应,将他视为英雄。宁次对这种做法仍然不太习惯,或者说,有点令人羞耻。 “沙漠中的人就是这样,喜欢谁就会直接说,天天把对方挂嘴上。”我的兄长勘九郎说。“如果哪家姑娘看上了你,不出三刻钟全村都会知道。第二天你的地毯下就会摆着圣甲虫和毒蝎……” 我复生之后,在村口向鸣人道别。我们握手,郑重盟誓,宁次在伴随我的队列中,一直看着我们。他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他有一个指关节微曲的小动作,我知道那是敲了敲怀里的妖狐指甲片,以此致意。没有人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思念鸣人。当他思念鸣人的时候,他就这么做。 思念。这也是我从夜叉丸那里学到的。我思念夜叉丸。思念分别的朋友。当我暂停工作,看着天边的云彩,略微走神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们。我开始向我的兄姐道出我对他们的想念和担忧;我的兄姐则更不吝于表达感情。我的村民和属下为我流泪,他们哭得沙子上都是血斑;眼泪冲刷了过去的血迹。他们思念我,而我即使在死亡之中,也想念着这些牵挂着我的人。 “所以你回来了。”鸣人说。 日向宁次却不会这样。他的牵挂漫长、隐忍而曲折,有些时刻则表现得格外冷硬。正如他不相信那些幻想,也不觉得争斗有什么意义。有些时刻,他仍然会流露出一些中忍考试时的悲观色彩。 而砂隐村民(包括我的下属)常常为了一点蝇头小事大打出手,不乏流血事件。他们善于自夸;他们相信,因为沙漠生存条件恶劣,更要极情尽欲地活。对于他们来说,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忍受如此漫长的思念而不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如果对方结婚了,抢婚也未尝不可。 这次也一样。宁次很快拒绝了回到木叶的提议,“如果我需要假期,我会自己来找您申请。” “辛苦了。”我说。“接下来可能要忙好一阵。” 他点头,示意领会。 睡美人的故事又归于角落。对于感情,我从未遗忘;而他不愿想起。 “如果你需要协助,可以随时找手鞠和勘九郎,这样能省去很多流程。” 我的jiejie手鞠坐在风影沙发上,以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我爱罗,你有麻烦事了。真伤脑筋,照我说就该把他们暗地里揍一顿完了,你却总是拦着。” “他们希望你娶一个木叶的妻子。至于人选,你刚刚见过了。” “更不幸的是,木叶也同意。”手鞠双手叉腰,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但是,希望始终是希望,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除非真心喜爱、真心佩服,自我的砂隐人可不会向别人的意志低头,那就太逊了。你可是风影。不管你怎么做,jiejie都支持你。” 日向宁次知道吗?这是否是他不愿回去的原因呢?有人支持着他,使他能汲取勇气吗? 那时,我意识到,阳光或许只照耀了半颗心,背面的部分仍然经受着长久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