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完 惜弱（强欣）
难得的休假日，安欣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听见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他没起床：“你怎么来了？” 高启强解开西装外套，挽起衬衣袖子，把带来的早茶一件件摆到餐桌上：“欣欣，你吃叉烧肠粉还是牛rou肠粉？” “叉烧。” “猪rou蛋白质低，你多喝点虾蟹粥。” “好。” 安欣特意套上长袖长裤，一脸探究地看着自顾自擦桌子洗碗的高启强忙活。 “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就不能来你家看看你？ 高启强收拾好坐下，开始分餐具：“庆祝安副队长升官。” 他一说安欣想起来了，拿了钱包数出八百块放到高启强面前：“我们小队吃饭，不用你买单。” “我就当是给举报人的奖金了啊，”高启强夹了个烧麦，把钱收进口袋里，“我还以为是欣欣你特意挑的我家饭店呢，欢迎下次再来。” “等抓到高家放贷，我们一定再去庆祝。”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刚把放高利贷的钱庄老板送进监狱，中间人转眼就有了新的路子，不是高启强才怪。 “安副队你别随便诬陷人啊，我哪有？” “你是没有，别人呢？有个马仔说漏嘴了，说他们现在跟龙哥，我问你，龙哥是谁？唐小龙出狱后是不是跟你呢？” “安副队，我要投诉你歧视刑满释放人员。” 和高启强一边斗嘴一边吃饭比躺着放松多了，安欣放下筷子，有点期待地看向高启强，有一整天呢。 高启强反而很严肃，他跟着放下筷子道： “安欣，李响李队长，能不能重新介绍一下？” “高启强，你别这样。李响，他是，他是一个正经人……” 高启强有点无奈：“我找他有正事。” “你和李响？”安欣的旖旎心思一扫而空，他坐直了身子，感觉血压蹭蹭地往上升，“你要找赵立冬还是赵立冬要找你？告诉我！” 高启强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认真道：“安欣，京海市的水比黄河更混更脏，高启强，不过是其中一条大点的鱼。京海没了陈泰，就会有徐江，没了徐江，就会有高启强，没了高启强，还会有下一个人。同样，没了曹闯，”他用手握住了安欣的手，“就会有李响，没有李响，也会有下一个人。我需要和李响聊聊。” 看着安欣眼神里的执拗与倔强，高启强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是红色的大拇指印，和三个字的物主姓名：谭思言。 “你把这个给他，他就明白了。” “哦，还有你口袋里的录音笔。” 李响接过谭思言的名片后出奇的冷静。 安欣端详着他，这半年李响好像耗尽了全部的精气神，沧桑了十几岁，眼底是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就好像当年的他。 李响自嘲般的问他，安副队，领导有什么指示？ “是高启强让我给你的。” 仿佛溺水之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希望，李响的眼睛里陡然亮起了光。 就好像当年的他。 他们俩在烂尾楼里一遍又一遍听着高启强的话，李响应道：“安欣，打给他吧，只有他能帮的了我。” 就好像当年的他。 只有他能帮的了我们。 高启强丝毫不意外他的来电，一句话一个命令，指示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周五晚上的城中村灯红酒绿，熙熙攘攘。市公安局的两大单身汉，队长和副队长，不约而同来到了这片小饭馆觅食。冷战了大半年的他们相视无言，错开脚步，走进了不同的两家店。 服务员早等着他们了，七转八转，两人便从后门的无人小巷，来到一片待拆迁的破旧农民房区。 候着的保镖带着他们一路向里，到中间的一栋，下到负一楼。豁然开朗的通道里灯火通明，站了十几个穿着黑衣西装的保镖。 两侧的小房间都紧闭着门，只有最内左侧的小隔间开着门。深入敌营的两位警察互相看看，走了进去。 嘭的一声，门口的保镖将门关上。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除了通风孔再没任何的窗口，屋子内侧并排摆了两张方凳，外侧摆了一张红木圆椅和书桌。过亮的顶灯射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破旧的环境。 高启强穿着一身定制的银丝锁边丝绒西装，披着红格纹黑色大衣，坐在红木圆椅上，勾起一边嘴角笑道：“请坐啊，二位警官。” 安欣走到角落，用手指点点墙角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你这个地方，不干净。” 李响把谭思言的名片拍到桌子上，“高启强，你把人绑到哪去了？” “我说，坐下。” 等到李响和安欣憋闷着坐到方凳上，高启强满意地开口道：“知道你和谭思言失败在哪里么？” 李响道：“你有办法可以举报赵立冬？” “我为什么要举报他？”高启强微微摇头，似乎是在嘲讽李响的冥顽不灵，反问道：“你觉得当年黄翠翠为什么因为一支录音笔就送了命？” 安欣冷硬道：“徐江…赵立冬是徐江的保护伞。” “不止，”李响苦涩道，“赵立冬，有自己的保护伞。” 高启强摊摊手，用手指指刺眼的顶灯，他道：“我最近在看三国演义，快到结尾了。有一章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响没什么和高启强打机锋的经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比起来，安欣对高启强的风格就熟悉多了，他不解道：“你要架空赵立冬？你？” 高启强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呢，能做的就是给领导添点小乱。” 李响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行，道：“按赵立冬的位置，他想你的生意做不下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谢李队长的关心，不过呢，照这次莽村的事情来看，还有其他领导是诚心实意想要建设京海的。” “你想找孟叔？”安欣琢磨过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有种被背叛的失落感，“我不会帮你的。” 高启强淡淡道：“坐回去。” 安欣失望的看了高启强几眼，身体却习惯性地跟随他的命令，走回方凳旁重新坐好。 还好李响没注意到他的状态，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一会才道：“我觉得孟局…孟书记，可能不想牵涉其中。” “诶，我可从来没说过要请孟书记做青天大老爷啊，”高启强觉得如果李响和安欣是他的小弟，就这个领悟能力早就被他开除了，“我只说，我和有的领导，都是诚心实意想要建设京海的。” 瞅着冥思苦想的二人，他不得不再提示道：“没了高启强，他可以去找下一个高启强。没了李响，他可以去找下一个李响。但如果，高启强和李响，一直都在呢？” 李响好像跟上了他的思路，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联手，给赵立冬添乱？” “这可是李队长您说的啊。”高启强笑的很欠扁。 安欣不知自己的心底高兴什么，假装平静道：“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违法犯罪行为的。” 高启强瞧着李响意有松动，故意道：“好啊，我等欣欣你来和我斗一辈子。” 安欣恨不得窜过去捂上他的嘴。 李响沉浸在思索中，没有注意到这俩人侵略与闪避的眼神交战，艰难道：“可以，试试…以后赵立冬的要求，我就拖着。别人的工作安排，我就尽全力完成，对吧？” “真真假假，七七八八，别做的太明显了。”这都要他教么？ 安欣想到了什么，问道：“赵立冬会察觉到吧？他找其他人来对付你、你们怎么办？” “放心，我和他的秘书有些私交。” 安欣问道：“你手里有赵立冬秘书的把柄？” 高启强坦坦荡荡地道：“我没有啊。” 看着安心怀疑的目光，高启强笑了： “瞧，你不信吧。” “他也不信。” “他不敢信。” “他们害怕啊，他们好怕啊。” “我不一样。” 高启强敲了敲桌子，站起来推开门，送客。 李响犹豫着道：“高启强，我不信你。但我信安欣，我会把所有材料交给安欣一份。你把谭思言放了。” 高启强似乎毫不意外，他低下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又抬起头，歪着下巴对李响道：“李队长别说的我跟个绑架犯一样，谭思言同志啊，只是我的人恰好在勃北市遇见他了，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呢。就是这人像惊弓之鸟，不肯说自己家在哪，我好心好意，送不到他…” 李响懒得听他啰嗦，道：“东湖区石桥公园旁边的烂尾楼，周日五点，我在那等着。” 高启强嗤了一声：“好啊，说服谭义士的工作就交给李队长了，我还不想再被他吃霸王餐了呢。” “安欣，不走么？”李响不再理高启强，他感觉自己从泥潭中伸出了一条胳膊，又有资格去握战友的手了。 安欣回握住了他的手，“我……我们最好分开走吧，别被人发现了。等等！” 安欣像喊口号一样，敬礼道：“李响，对不起。” 李响的嘴角抽动，想说些什么，一时无言，只是大力抱住了安欣。 “嗯哼！”在李响看不见的角度，高启强狠狠的拧了安欣的屁股一下。 安欣痛的肌rou一紧，被迫松开了李响的怀抱。李响冲他回敬了个礼，昂首离开了。 等李响走了，高启强捏着安欣的屁股就出了门。他把大衣和西装上衣脱下来扔到门口保镖怀里，又连着解开衬衣最上面的好几个扣子，脑门上全是汗：“去天台，热死我了。” 路过楼梯口时，高启强稍一停顿：“小姜，给我拿支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缓解刚刚的殚精竭力：“以前房子太小，不能抽，怕小盛和小兰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现在房子大了，还是不能抽，怕儿子看见学坏了。” 安欣就知道，高启强是故意把房间布置的和警察局的审讯室一模一样的。他学着当年的语气道：“老高，你实话实讲。” 高启强吐出烟圈，风一吹，淡的看不见：“我这几年，不敢让小盛进建工，他…犯了点小错。是我，没有教好小盛。以后，我要把他带在身边。小兰，明年就要毕业了，和我说，哥，我想回京海。晓晨小升初考完，婷婷马上就给他报了深圳的国际初中，要住校的，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我知道，婷婷是害怕了。怎么样，安欣，我的理由够了么？” 安欣嘴角微动，缓缓开口道：“我不敢信你。” 高启强吸完了半支烟，好似又有了些气力。他用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被风吹的，泛红的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安欣： “安警官，帮帮我吧。” 安欣知道高启强在撒谎。 但他自己对李响也撒了谎。 来找高启强之前，李响就已经给过他备份的材料了。 安欣义正言辞地对李响说：“我比你适合，因为我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是个没有软肋的人。” 他有。 “好。” 安欣答应高启强道。 “欣啊，下班要不要来我家喝点小酒？我老婆买卤菜了。”结婚两年的李响还和新婚一样，三句话不离老婆。 安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答道：“不了，我想回去看球。一会就开场了，下次下次。” 幸好，他现在就住在警局对面的小区。 这些年，京海的经济在实干派书记孟德海和龙头企业强盛集团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警局旁的宿舍楼也拆迁了，盖起一片新的公寓楼。 安欣的公寓不大，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五十几平。 高启强给了他高家公馆四楼其中一间套房的钥匙，但他平时不乐意过去。 高启强以为他是不想遇到其他人，又给了他一套枫丹白露房子的钥匙，他还是淡淡的。 高启强可能觉得他是闹别扭吧，豪气冲天地让安欣随便选。 安欣不喜欢高启强这种志得意满的样子，眼神里都是自以为是的体贴夹杂着炫耀，一点曾经纯良的影子都看不见，他把自己新公寓的钥匙递给了高启强：“我这个人，习惯了，住不了大房子。” 不过安欣是真的挺喜欢小房子的。 他能在沙发上看到高启强做饭的身影，他的床上有高启强的味道，他的衣柜里甚至还有几件他的衣服。 “你现在穿的够朴素的。” 高启强正把自己带来的两盆多rou摆到太阳光好的地方，回道：“唉，商界代表总得有个亲民的形象，下个月你就能在新闻上看见了。” 他摆好花盆，看向坐在餐桌旁，邀请他品尝警局食堂出品云吞面的安欣，道：“赵立冬内退前还要弄个人过来，我听说这人手黑，警察都敢动，你小心点。” “比你还黑？”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cao警察而已。” 安欣还以为当了政协常委后，高启强要点脸了。 高启强可没这个概念，他走到安欣后面，把一根金黄金黄的进口香蕉塞到安欣手里，勾勾安欣脖子上的项圈，道:“今天还玩抽脸么？” 安欣耳尖一红，默认了。 穿好衣服的高启强繁琐地戴回他的首饰们，又从大衣口袋中摸出了副眼镜。 安欣蒙着被子，挡住印着几道红色浅痕的脸，问道：“怎么戴眼镜了？” “小兰让我戴的，我想想她和小盛都戴眼镜，我是应该和他们一样。” 高启兰想的不错，遮住眼神的高启强锋芒内敛，配上他普普通通的打扮，显得朴素又随和，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安欣想起前段时间他做的那个梦。 “老高，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孟钰，你和陈书婷，在旧厂街的老房子里，吃年夜饭。” 高启强噗嗤一声笑道：“孟钰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别幻想人家了。” “梦里…别管了。就当我和你，和书婷。” 高启强回身弯下腰，把安欣的脑袋从被里刨出来，挑挑拣拣拔下两根白头发，随口问道：“那小盛和小兰呢？” “不知道…” “哦，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