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我7 剧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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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一定真的爱我。他懂个屁的爱,他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他选择了我。” 丹枫像一个短租的住客,一种寿命很短的宠物,或者一盆只开一次的花。在他的家里住了四十六天,然后死去。 丹恒在丹枫死亡一周后发现,这条龙对他造成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他收拾丹枫的遗物,所有东西加起来大约也只有一个小快递箱:两个盆栽、一些吃饭用的碗筷勺子、他的牙刷毛巾……几盒持明避孕药。没有更多了。可丹枫留下的痕迹在他的家里到处都是,半边他待过的床铺、防止龙淹死自己而加装的水龙头儿童锁、还有那只丹枫钟爱的衣柜……丹恒看着它发呆,十分钟后,像丹枫那样钻了进去,关上门。 很黑。 ……有他自己的味道。因为里面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他的。 丹枫在这儿的时候会做什么?睡觉吗? 丹枫又是为什么突然向大海的方向去了?他在寻找什么?……他想要什么? 丹恒不知道,因为他是个正常人,不是疯子。他在衣柜里呆了不到五分钟就爬了出来,然后把那一小箱“遗物”封好——盆栽除外,它们被取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景元?……嗯,我都收拾好了,”丹恒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换鞋,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给景元打电话,“一会儿见。” 他要去丹枫的葬礼。应星不来,强jian丹枫的主犯判了死立执,今天就是日子,景元想了点办法让他去摁那个执行注射的按钮……希望他不会把那颗可怜的按钮敲爆。 丹恒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他想丹枫了,控制不住地。哪怕那条龙只是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但他悲哀地无法辩解:他已经爱上丹枫了。 便在这时,他收到了两条讯息。一条是信用点到账,另一条……来自流光忆庭。 “!” 丹恒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他收到的信用点是丹枫打来的——那个雷打不动地给他打钱的账户,在新的一年也没有停下。他本以为上个月收到的应该就是最后一笔了,毕竟景元说丹枫的所有资产都已经被没收;但现在他又收到钱了。 这怎么可能……丹枫都已经死了! 丹恒茫然失措,险些把手里的箱子摔到地上去。他用尽最后的理智把箱子安稳地放到一边,坐在门口的鞋柜上,点开短信。 ……短信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从时间到数额,定点定量,分毫不差。 丹恒的脑袋“嗡”了一声。他颤着手打给银行,问能不能查到这个打钱的账户究竟属于谁——他上一次问的时候对方告诉他是「丹枫」,并给了他联系方式。当然,他试图通过这个号码联系丹枫的时候碰了壁,无论什么时候打过去都没有人接。 ……然而这一回,结果依然没有什么不同。 “……丹枫?你说这个账户属于丹枫?!”丹恒激动起来,“丹枫死了——好几天前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的……他怎么可能继续打钱过来!” “稍安勿躁,先生,”电话那头的人安慰他,“我们不能透露客户过多的隐私。” “那你们还给我他的号码?!” “丹枫先生是我们的贵客。他特别交代过,如果你来问他的号码,可以和盘托出。” “……” “先生,您还需要其他的帮助吗?” “……”丹恒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没有了。” 他挂断电话。然后想起了那条来自流光忆庭的信息。 他知道流光忆庭,但此前一直没有去过。其一是他自觉没有什么珍贵到能够被流光忆庭看上的记忆,不值得忆庭“收购”;其二是他也没有什么绝对不想忘记的事,不用到忆庭“寄存”。 但这条来自流光忆庭的短信告诉他,他有一份忆泡待取。有人寄送了一些记忆给他,并且费用已经付过,他只需要到地方去取就行了。 丹恒坐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查看忆泡只需要一瞬间,无论在忆泡里度过了多久,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在现实中也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所以,如果在前往葬礼会场之前选择先去一趟忆庭取记忆,其实也不会花掉太多时间。 便就这么决定了。 丹恒驱车绕路,先去了流光忆庭。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边分设上百个办事窗口,他挑了一个空窗口,经过身份识别后,很快就取到了忆泡。 一共十二枚,放在特制的木匣子里,整整齐齐。 “是丹枫先生寄给您的,”玻璃窗后的职业装女性温和道,“他祝您新年快乐。您可以现在就查看这些忆泡,或者之后——它是您的所有物了,您有权利把它带走。” 丹恒并不算意外。丹枫总能擅自给他的生活添些“惊喜”,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 “……是什么时候寄放的?”丹恒问。 “这是客户隐私,没有许可的话,我们不便透露。”忆者歉然道。 丹恒没有再问。 他将额头抵上第一枚忆泡,只一瞬间,意识便开始下沉。 “……新年快乐。” 再次唤醒他的,是一道清冷的男声。 “如果忆庭没有出错的话,你收到这句祝福的时候,应该是元宵节,”丹枫说,“过年的时候忆庭也会打烊,所以,我干脆把寄送时间定成了小年。” “……” 丹恒睁开眼睛,看见了丹枫。准确来说,是看见了镜子里的丹枫——他只能透过丹枫的眼睛观看这段记忆,而丹枫正坐在一面镜子前。房间里光线很暗,光源几乎只有镜前的两三支红烛……很难想象丹枫这种跨国集团总裁会使用这么复古的照明方式,但它们和这面镜子很搭。 这是一面妆镜,嵌在一只梨花木描金镶玳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散落着一些漆面首饰盒,大多也描了金,丹枫没有打开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龙坐在一只梨花木扶手椅上,双手交叠着,背后大片的红绸和雕花木制家具随着距离拉远而逐渐隐在黑暗里。 “我们还没有正式见过。但我们应该长得很像,所以,恕我借助镜子想象你——这也能使你在这段记忆中看见我……”说到这里丹枫顿了顿,似乎是笑了一下,很轻很轻地,“有些草率,但……请别介意。” “初次见面,小恒。我是丹枫。”丹枫平静道。耳边赤红的流苏微微摇晃,晃得丹恒两眼一酸。 这无疑是提前寄存的忆泡。丹枫不会对他唯一的听众的失态做出任何反应,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关心丹恒的生活,关心他的一日三餐和工作,烛火安静地烧,像是这个昏暗房间里点着的永恒不变的时光。 “或许你会疑惑为什么我在这么多年以后才亲自联系你。家里的事……你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些,”丹枫露出了头疼的表情,一闪而逝,“很抱歉。在我完全确认权力在握(说到这儿他皱了皱眉,这恐怕是谎话)之前,我不能与你直接见面。他们可能会通过我找到你,而你还没有一个靠山……你不会喜欢持明的,也不会想要跟持明扯上关系。记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回到家族来。” “……” “太沉重了。来聊些别的罢——就当是赔礼。” “X市的海景很不错,如果考虑到那儿去,可以试试当地的金枪鱼。我不清楚你喜不喜欢刺身……唔,足够新鲜的刺身算得上人间佳品。”丹枫说。 “……” 丹恒沉默地听着。他只能沉默。 “……大学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去爬过丹鼎山,上头那个镀金药鼎没什么好看的,云海倒的确是一绝。须得在冬天的早晨去,山下有客栈可以落脚;我们清晨四点钟出发,七点半上到山顶,刚好日出。” “……” “……对,很漂亮。山背后还有几个湖,那时我们没有去,下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会再去一回。到时候再讲给你听。” “……” “单一枚忆泡能够储存的时间有限。想必你也听厌了,那么,明年再见罢。明年我会再寄一枚给你,”丹枫站起来,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另一手触摸镜子,指尖仿佛留恋般地摩挲了一下,“……晚安,小恒。” 从右手传来了冰凉的触感,而后又渐渐消失。视野归于黑暗,熟悉的、意识下沉的混沌感传来,一阵难以言说的晕眩过后,丹恒睁开眼睛。 记忆结束,他醒了。职业装的忆者看着他,微笑道:“愿您度过了一场好梦。” “他说明年会给我再寄一枚,”丹恒说,“但这里有十二枚忆泡。为什么?” “这也是丹枫先生的安排。他说如果有一日他不在人世,您不知道,那么就每年送一枚忆泡给您;但如果您知道了,就把剩下的忆泡全部送出,”忆者平静道,“一共就是这些了。” “……”丹恒冷冷道,“我还没有在忆庭说起过他死了。” “记忆不会说谎,”忆者便笑了,“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出发去他的葬礼了。” 第一枚忆泡,丹枫祝他新年快乐。 第二枚忆泡也同样。只是这一次他说他又去了一回丹鼎山,一个人去的,看了山背后的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云海更美些。 第三枚忆泡他对着镜子唱了一段持明时调,对他说朱明的打铁花非常有意思,今年他去看了。 第四枚忆泡丹枫看起来有些倦了……他推说自己刚刚参加了酒席,有些疲惫。不是大事。 …… 丹恒在葬礼结束后,独自在家看完剩下的十一枚忆泡。他没有开灯,外边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霓虹光斑透过落地窗钻进来,在地板上群魔乱舞。阳台上少了两个盆栽,丹枫的遗物随他的骨灰一起下葬,但“景元”归了景元,“应星”归了应星——景元答应会把那盆苔藓带给没有到场的苔藓本人。 湖?云海?打铁花?怎么可能。他死了,他能看个屁的这些。 丹恒在丹枫已然死去的屋子里看这条龙讲述他虚构出来的十二年,有些荒诞可笑,可丹恒笑不出来。他早就注意到第二三四枚乃至更后面的忆泡中,丹枫的背景都没有变过;他的梳妆台嵌在一张千工拔步床里,那昂贵的雕花描金梨花木棺材里头缠满了大红的绸子和双喜剪纸,在前一枚和后一枚忆泡里,就连蜡烛燃烧的长度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丹枫在某一个晚上,对着镜子,祝他素未谋面的胞弟十二年新年快乐,编造了自己十二载自由和喜乐,然后把这些记忆分割成十二段,放进十二枚忆泡,交付流光忆庭。 ……但在这个时候,他恐怕已经猜到自己的结局了。 丹恒打开最后一枚忆泡。 “……新年快乐,小恒。” 丹枫抚摸镜子,眷恋又缠绵。 “你收到这句祝福的时候,应该……但愿还是元宵节,”他说,“我……■■,■……” “……” 画面模糊了一瞬。像是记忆被剪切掉了一截,丹枫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一眨眼之后,又恢复了正常。他不再是抚摸镜子的动作,而是坐了回去,双手交叠。 “……我是说,希望今年,我会有机会亲自见见你,你在某个地方一定生活得很好……或许已经娶了妻子、成了家,对不对?” “……” “我为你高兴,小恒,”丹枫重复着,“我为你高兴。” “……” “我……■……”丹枫张口,做出一个“啊”的口型,在发出一声难听的呜咽以后又迅速改口,“……爱你。我们是家人……是的。作为家人,我爱你,小恒……” 他再度伸手,像抓握救命的稻草那样,抵上镜子。镜中之人用冰冷的指尖严丝合缝地与他对上掌心,烛火跳动了几下,几乎要把他素白的广袖点燃——只差一寸,那火光烧掉他蚕丝织就的袖子就像烧死一只蛾那样轻易。 “我爱你……小恒,”龙几乎是伏在镜子上,一遍又一遍,“……我爱……” “……” 忆泡结束了。戛然而止。 丹恒睁开眼睛,回到了黑暗的出租屋。霓虹灯打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一段死寂之后,他再度打开那段记忆,去听丹枫说“我爱你”。 读取忆泡不会消耗真正的时间。 丹恒一遍又一遍地听。谎言说上三遍就会成真,可丹枫的爱哪怕说上三百遍,也不能再变成真的了。 “……” 在听完第三百零一次的时候,丹恒丢开忆泡,把脸埋进自己的膝弯。 他终于不想听了。 “……” 回忆到这儿的时候,丹恒沉默了许久,好像那般绝望的悲伤又将他淹没了一次。玻璃窗口对面,忆者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其实他不一定真的爱我。他懂个屁的爱,他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他选择了我。”他说。 “可是这念想并没有支持他到最后。他的脑子坏了,所以他忘记了为什么要活。他只记得要死,他在继任前夜准备好与持明没有任何关系的银行账户和给我的忆泡,然后暗示自己如果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那就去死——不能像条狗一样在持明活着。” “是的,后来那些祷词还是被破译了。丹枫把最末尾的『蜕生轮回』换成了代表『去死』的词句,无论是杀人还是自杀,问题都出在这最后几个字上。一但他不再清醒,他就会在一个轮回的最后一天里毁掉一切。” “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后来他获救了。” “他不知道有人想拉他一把,有很多人想要拯救他;他不知道他真的被送到了我这里来,……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只差一点点。” “……” “这就是全部了,”丹恒松了口气,停止回忆,揉了揉眉心,“小姐,麻烦你了。” “这是忆庭该做的。”忆者礼貌地说。 流光溢彩的忆泡逐渐成型。因为记忆太长,被分做了二十余枚;方才在忆者的帮助下,丹恒将与丹枫有关的回忆——从初次见面开始,到一切尘埃落定——全部打包成了忆泡,然后寄存在流光忆庭,等待之后来取。 他没有选择“备份”这些记忆,而是直接选择了“剪除”。在忆泡被封存后,他将不再记得这些,他的脑袋对这段日子只会剩下模糊的印象;直到日后他再度回到这扇窗口前,取回他的记忆,一切的悲伤与彻骨爱意才会再回到他的心里。 “我可以询问为什么……您会想忘记这些吗?”忆者道,“您看起来,很珍视它们。” 通常,人们只会把不想记得的事通过这种方式寄存起来。而后再也不来取。 “……因为我马上要出远门,会路过『焚化工』的地盘,”丹恒解释说,“我不希望这些记忆被窃取。” “『焚化工』?那该是很危险的地方了,”忆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希望您平安归来。” 丹恒点了点头,没再解释什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模糊,这是忆泡已经被封存的表现,他委托的事被办妥了,他也该离开了。 于是他拿起放在一边的背包。黑色的登山包上别着一枚车票样式的徽章,金红拼色,十分漂亮。 “……先生!”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忆者叫住他,“请给您的忆泡设置一条读取口令……虽然这样寄存的记忆,忆庭会通过特定的方式辨认前来取走它的人,但您依然可以用最传统的『口令密码』为其上锁——这是忆庭为珍贵的记忆提供的一些微小的仪式感。” 丹恒愣了愣:“密码么……” “……那就录这一句吧——新年快乐,丹枫。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