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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第五章【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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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长会结束后,孟旖晚一出门就碰见了何皎皎与石田田,今年jiejie家的两个孩子读初三了,学校要开中考的动员大会,要求孩子的父母都得参加。年幼的病耽误了何一方两三年的时间,本该马上准备高考的她只好和meimei读同一年级。姐妹俩人的学校就在何念君小学的对面,那所区重点中学近几年来势头正劲,升学率一路飙涨。

    看着jiejie、姐夫和两个女儿,孟旖晚拽着何念君的手本能地想跑,可是小孩却昂首挺胸地大声嚷嚷了几嗓子,乐呵呵地炫耀他这个当妈的有多漂亮。他一身长裙顿时令何皎皎恍若隔世,她翘起嘴角,眼睛笑成了弯月,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打转,石田田和孩子们在旁边一起胡乱起哄,把他臊得不好意思了,他就轻轻侧过脸,不去看她。这时,何一方凑到了他身旁,小声对他说:“舅舅你真好看,比戏里还好看。”

    何一方一句话就叫孟旖晚笑了起来,笑得柔软也温暖,看上去俨然就是个真正的母亲。在何念君的眼里,他觉得老孟把所有的温柔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何一方,明明都是外甥女,不知为何老孟给予jiejie的关注远比meimei要更多。何一方与石亚湄是同母异父的meimei。石亚湄继承了父亲健康的小麦肤色和自来卷头发,也有着和母亲一样水灵透亮的双眼皮大眼睛,从小身体就结实得像个小牛犊,爱疯爱闹,有着一副好嗓子;何一方则与meimei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经年累月的病痛使她的皮肤总是苍白的,她高挑的身材和樱桃小嘴应该是随了何皎皎,何念君总是莫名觉得她长得像老孟,尤其那双细长而又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再衬上两弯柳叶眉与一张略显婴儿肥的鹅蛋脸,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文文弱弱,就宛如一只佛相妖骨的玉面狐狸。何念君曾问过孟旖晚何一方的生父是谁,那人哼笑一声:“这是你个小屁孩该管的事儿吗?”

    一见了两个小外甥女,何念君的心又燥动起来,打小就与姐妹俩一起长大,感情堪比亲兄妹,孟旖晚总笑这小子是贾宝玉,生在姑娘堆儿里快活似神仙。小孩央求他去jiejie家过周末,他拧了一把小孩的耳朵要小孩收收心,明天开始准备好好补数学,不然都没脸去给老何上坟。一提起老何的忌日快到了,何皎皎对他说,今年看完老何她还想去上海看看mama。

    何思君还在的时候,何皎皎去过一次上海,她刚怀上何一方不久,在孟旖晚的案子终审之前,老何带着他们姐弟二人去看了mama。酷暑的上海又热又潮,墓园建在半山腰,孟蝶祎的墓与他们小姨的在一起,姐妹俩人长眠于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下。看着mama与小姨的黑白照片,何皎皎的额前冒出了虚汗,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闷,脚下一虚,她一只手撑在了mama的墓碑上。幸亏老何带了藿香正气水,恰逢此时天也阴了,一片厚厚的乌云压过来,微风吹得梧桐树窸窸窣窣地响,她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走到山脚下,瓢泼大雨倾盆而至,他们站在墓园门口那家孤零零的小卖部屋檐下避雨,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坐上车没多久她就发烧了,当晚老何与弟弟带她去看了急诊,挂了水,三更半夜才回到旅店休息。他们住的是一间双人房,要了一张加床,雨终于停了,半睡半醒间孟旖晚听见一阵响动,他蜷缩在窄小的加床上,借着月光看到何皎皎爬去了老何的床上。

    那是何皎皎这辈子最后一次抱着爸爸睡觉了,她说自己做噩梦了,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心慌得很,非常害怕,想要爸爸抱抱。何皎皎不喜欢上海,尽管上海是mama的故乡,但对这座城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老何走了以后,何皎皎独自又去了一次上海看mama,回京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心神不宁,夜里常常惊醒,却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生意上的事忙起来了,她就淡忘了上海这座城,近一两年京郊有风水独好的新墓园建成,她又惦念起了mama,她忽然想如果能带mama离开上海就好了。

    与jiejie不同,孟旖晚倒是每年都会回一次上海,他要去看看mama和小姨,还要去姥姥家里吃顿饭,他也会去看看师父李芸的母亲。孟旖晚很少听李芸提起家里人,他只知道师父在上海老家还有个老母亲,当年她为了何思君留在了北京定居,和母亲闹翻了,老太太说要她在自己与臭男人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否则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师父过世了,老太太一个人来北京见了这女儿最后一面,她给了他一笔钱,要他帮女儿选一块风水好的墓地,就永远留在北京好了。

    “老孟,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上海。”听到要去外地,何念君哼哼唧唧闹了一路,到了家也不老实写作业,一会儿偷摸在草稿纸上画个小人,一会儿折个纸飞机往老孟头上扔。闹得孟旖晚烦了,他只好跟小孩说:“本来是要送你去姐夫家和两个丫头住几天的,再折腾我就让你住在老师家里,天天做数学卷子。”

    何念君以为老孟在吓唬他,老孟却说这次的家教老师是个熟人,要好好给他恶补数学这门课。他问老孟老师是谁,老孟说老师姓俞,叫俞南雁。他知道这个名字,以前他总叫这个男人俞叔叔。自打记事起,何念君常常能在他爸的坟前看到俞南雁的身影。俞叔叔总是会带一束白色马蹄莲来放在他爸的墓前,有时候俞叔叔会来得比他们早些,他们到时墓前已经摆好了花。他还知道俞叔叔给何一方看过病,他在何一方的生日宴上见过俞叔叔,jiejie待俞叔叔非常客气。

    看得出来,孟旖晚铁了心要把何念君的数学成绩搞上去,只要小孩肯好好学,他什么都能好说话。一早小孩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软硬不吃,非要他继续穿裙子扮妈才肯起床,他应得很爽快,二话不说就去捯饬了。他拿出一条明艳的酒红色风衣,内里搭配了随性的白衫和包臀裙,轻车熟路地画了淡妆,还用卷发棒给披肩的长发烫了个卷。他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他的两只手慢慢摸到了胸前,过于一马平川了。

    俞南雁被这幅模样的孟旖晚搞懵了,他撅着屁股趴在猫眼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眼前的人很像姓孟的但又不太像,他问:“你去泰国了?”姓孟的瞧着他,乐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下次俞大夫和我一起去,组团有优惠。”姓孟的凑近他又耳语了一句:“老何就喜欢我这样儿。”

    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发作,孟旖晚瞧着俞南雁被揶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禁不住掩面而笑。小孩被关进了书房做题,他自然地在沙发坐下,蜷起腿,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眼带笑意地瞧着俞南雁给他沏茶。茉莉绿茶,温热不烫口,每次过来他只喝这一种茶,知道他爱喝,那人就给他常备着。俞南雁的屁股刚挨上沙发,他的脚就伸了过去,搭在了人家的大腿上。他的腿脚长得很好看,骨rou纤细修长,脚趾圆润饱满,套着丝袜也能隐隐可见趾尖红色的指甲油,脚掌处有点点洇湿的汗渍,左脚脚踝系着根红色金刚结,那红绳上穿的碎银已经发乌了。俞南雁皱着眉推开了他的脚,嫌他耍流氓,他却又把脚蹭进了这人大腿根里,笑着说:“老何跟我说你是个学霸,大学时勤工俭学给小孩做家教,以后俞老师给我家小孩补一次课,我就陪您睡一次觉,算作补课费,怎样?”

    “你打扮成这样我没性趣。”

    俞南雁的脸臊得红了,他躲瘟神似的躲进了书房里,搬了把椅子在何念君身旁坐下。小孩偷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要小孩认真写题,可小孩没写几笔又扭头望向他,嘟囔着小嘴问他:“俞老师,您补课多少钱一小时啊?”他笑着说小孩年纪不大,金钱意识倒是有了,小孩说:“老孟之前给我找的家教都可贵了,他挣钱不容易,您这里要是也那么贵我就不补了。”

    “你还小,不用想钱的事。”

    何念君终于静下来专心写题了,俞南雁也有点困了,他窝在椅子里打了个盹。“俞老师,卷子我写完了。”一声叫喊把他从有何思君的梦里唤醒。拿来卷子仔细翻看,他心里有了底,这小子的数学倒也没孟旖晚说得那么无药可救,错的题里一多半都是粗心导致的,改掉这个毛病早就能上八十分了。

    “俞老师,我能问你个课外的问题吗?”

    俞南雁闻声抬起头。

    小孩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俞老师和我爸的关系很好吗?每年他忌日你都会去看他。”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爸的话……”俞南雁低下头,停顿了片刻,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何思君,他想过,却又不敢想太多,只好自嘲地笑笑,对何念君柔声说:“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