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桃叶扁舟

    狐妖苏六娘一事过去后，没两日便到了月圆。

    望日这天，绥桑带着修士出了桃花岭，穿过山丘沟壑，往更东之地而去。

    看着面前的归墟之海，清枝侧头望着气定神闲的狐妖，忍不住好奇：“你要我同你去取什么东西？”

    狐妖侧头朝她笑：“取一截树杈。”

    “什么树杈？”

    绥桑指了指面前无垠海面：“那处有个九丈宽的小岛，那岛上有根木头，每逢月圆便会散去禁制，我们要取的便是那根木头。”

    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枚刚刚顺手摘下来的桃叶，双指并起一点，随即那枚桃叶便飞入海面，变成渡舟大小，货真价实的“一叶扁舟”。

    清枝看着绥桑朝着自己伸出手，没有将手搭上去，而是双眼清明的看着他：“为何偏偏要我？”

    狐妖少年一愣。

    “你座下归墟六妖，找出一个比我修为更高的应该不难，为何偏偏要我去取那根树杈？那是什么树？”不知为何，清枝总觉得越往东走越有些不对劲。

    绥桑见她发问，弯眉笑了：“相传曾经有对比翼鸟在那岛上双双坠亡，妖界之人便将那岛称为比翼岛，若是男女二人共同前往那处折下枝杈，便可白首——”

    狐妖神色十分不正经，显然是胡诌，清枝瞧出他是故意没说实话，但不知道为何他眉眼隐隐郁结，似乎想让自己觉察出来，又似乎不想。

    “绥桑。”修士抬眸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后也没逼问，只是眉眼宁静悠远的看着少年。

    狐妖心头一慌，立刻伸出双手去牵她：“卿卿，你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清枝轻轻摇头，“你帮我许多，从我身上的束灵符，到容成冶的生死，桩桩件件，我都万分感激！”

    “我问你，是我心有疑惑，你可以不答。”她直直看着他的金瞳，“无论如何，我都会同你去的。”

    随后，少女似乎有些悲伤的顿了下，垂眼：“......你可以不答，我为报恩，也绝不......”

    “卿卿！”绥桑真的有些慌了，他一把拥住少女，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并非我不告诉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不可多想！”

    清枝看着少年眉眼间的惶恐，不禁诧异，绥桑......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

    极东之地，日光不灭，无垠碧波浩荡，水花翻涌间反射出粼粼金光，在无边无际的归墟海上，一叶桃舟迎着日轮所在而去。

    剑修少女与绯衣狐妖并肩立在桃叶舟头，二人身高相仿，白衫绯衣，衫袍袖摆被疾风刮起，恍惚似神仙眷侣。

    清枝看着眼前百川归流，愈发觉得心境澄明，有临虚御风、遗世独立之感——纵纤纤之扁舟，凌茫茫之万顷。

    “卿卿可知东方神树？”绥桑的银发被风吹的缭乱。

    清枝颔首，相传天地初生时，伏羲以东方神树所结之果为众神躯体，创立神界，可神树之果不耐人间浊气，只能于九天之上而居。

    “千年前神魔大战，神界之门大开，刚好神树有一节断了的枝杈坠落凡间。”

    “便是我们要去取的？”

    绥桑颔首：“是。”

    “为何偏偏要我去？数千年来就无人可去吗？”清枝皱起眉。

    “我曾去看过，那截枝杈不耐人界繁浊，即便是在归墟，远离凡间之处，依旧不肯发芽。”他看着少女，“千年来，偶有萌发之相，又都纷纷无疾而终，直到二十三年前的新历初一。”

    清枝一顿，抬起头。

    “是卿卿的诞辰。”他含笑，随后又道，“亦是那支树杈由僵死到复生的日子。”

    “我在桃花岭察觉到此处灵气涌动，便现身查看，发现那支树杈虽然没有发芽，但是树干之间已隐隐有翠色。”

    清枝垂下眼，心头有些纷乱。

    “随后，六年前，那支树杈——发芽了。”

    六年前，何府大火，她踏入仙门。

    清枝拢起眉头：“那支树杈，与我有关？”

    绥桑颔首，看着天际端远远可见灰色一点的小岛：“是。”

    “为什么？！”她心头乱的很，绞尽脑汁的猜测，“是千年御灵体的缘故？”

    狐妖摇头，示意不知，但下意识将与少女牵着手变为牢牢地十指相扣：“卿卿......”

    清枝的思绪越发烦乱，与此同时，她也将藏在记忆中的碎片缓缓串联起来：

    少时有一日，父母忽然欢天喜地的来说，京都中声名鹊起的临邛道人特意送了个长生命牌给她，说是与何府小姐有缘。

    她那时年纪小，更有惊才绝艳的兄长挡在身前，一位根本没见过的仙长怎么可能会特意给自己送来长生命牌呢？

    可惜她从没深思过，就算前不久知道那人是绥桑也没当一回事儿，只当缘分，现在看来，不过是狐妖精心谋划罢了，因为她跟神树枝杈的联系！

    至于那块长生命牌救了自己和容成冶的性命，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所料。

    以及，容成冶说过他在五年间不止一次找仙师算过卦数，东宫之中的仙师，首屈一指便是临邛道人，如此一来，绥桑怕是早就将她的八字命数算透了！

    原来她以为的、永劫之垣的初遇，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初遇。

    面前的狐妖，早将她摸得一清二楚。

    至于之后的狐狸有苏、白绯道人，不过是......狐妖装模作样的接近。

    修士握紧手心，指甲将手心扣的生疼，她无波无澜的抬起头，看着一旁神色不安的狐妖：“既然你早就知道与我有关，为何拖到现在才来找我？大可在六年前将我绑过来，我敌不过，自然会替你去取。”

    “卿卿！”绥桑慌得很，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前，“我怎么可能如此对你！我的心意——”

    清枝摇头打断他，无比冷静的指出：“六年前，你我之间没有情谊。”

    狐妖哽住，秀眉皱起，神色哀怨，眼瞳中是鲜明的痛色：“我......”

    最终，在修士的凝视下，他低声：“时机不对......六年前神树才刚萌动，我要等它生根。”

    清枝感觉浑身冷的很，仿佛风吹的太狠，她想抽回冰凉的手，却被少年死死叩在心口，感受着他胸膛中一下、又一下，强健不安的跳动。

    见挣扎不脱，她也没强求，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岛：“你要那树杈做什么？”

    绥桑抿唇，声音轻的仿佛一吹即散：“神木可通九霄神宫。九尾一脉一向通晓天理，自千年前神魔大战后，整个九尾狐族，只剩我一人......”

    “我要知道缘由。”

    清枝没看他：“好，我替你取。”

    “卿卿，你是不是觉得我......”

    少女摇头：“不必解释，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去取。”

    绥桑知道，一旦告诉少女后，按照她的聪颖，必定会将一切串联起来，但如今光景，他又不能再隐瞒下去，少年凝眉看向越来越近的小岛，心头怔痛。

    情知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狐妖又只能咽下言语，只等此事过后再好好打消她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