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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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摸鱼 质疑师兄,理解师兄,成为师兄。 一道剑气劈开水面,海潮翻涌,惊涛拍岸,待到海水渐渐归于平静,浮上一群被剑气震晕的鱼儿。 不用李忘生指示,一刀流番队长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跳下去捞鱼,再笨手笨脚地刮鳞去肚,洒了盐串到火上烤。 李忘生抖抖衣袍上的潮气,坐在岩石上闭目吐纳。 人入定,心难静。 他仓皇逃离梦境,先把定身一夜的女子赶出房门,再缓缓解开衣裳,低头看着亵裤里一片濡湿,心中五味杂陈。 药性能在睡梦中消散,师兄居功至伟,若早知道……早知道梦里那个是真的,他宁可憋到精血逆流也不敢劳烦师兄动手,平白搅乱一池春水,惹得他心乱如麻。 师兄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李忘生当了半辈子循规蹈矩的本分人,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少年时对师兄起了恋慕之心,然而在他自己都心思懵懂的时候恰逢唐隆政变,师兄远走他乡,纯阳宫风雨飘摇,只得将那份尚未厘清的情愫扼杀于萌芽之际,戒慎克己,临深履薄,把自身规范成国教掌门该有的样子。 侥幸重返青春,他却不再是师兄曾经心悦的少年了,而师兄历经世情,性情也不会一如往昔,与其被故日的印象所羁绊,不如彼此释怀,免得因情生怨,徒增烦恼。 毕竟他身边的烦恼一个接着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比起前尘旧事兰因絮果,眼下就有个亟需解决的困境。 藤原家供养的餐饭中没有rou食了。 此时距天武天皇颁布的杀生禁断令已有三十多年,东瀛上下从贵族到平民茹素已成常态,先前他初来乍到又一直在养伤,受藤原家主特别优待,饮食中尚有随船运来的rou脯,如今他身体康复,送来的饭菜就见不着荤腥了,七碟八碗各种菜叶子,比李重茂的脸还要绿。 为了师兄的身体着想,深居简出的李忘生只好忍痛出门,带着他的几个番队长来海边练剑。 顺便捞鱼——这种脏活累活无须大师范动手,自有弟子服其劳。 三个番队长上任之后,藤原武馆波涛暗涌,派系林立勾心斗角,几次聚众斗殴,弄得武馆里乌烟瘴气,李忘生明面上摆出不偏不倚的态度施以惩戒,内心想的却是撕得好再撕响些。 太宗有言: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李忘生凭着一手卓绝的剑术威震东瀛,他要如何料理武馆,连藤原家主都未有异议,更别提那些中下级武士了——本就慕强成性,被修理过后反而更加恭顺,鞍前马后伺候得周到,私下里破个戒,烤鱼加餐这点小事完全不在话下。 吃素长大的东瀛武士闻着腥味都是一脸沉痛,嘴里还念念有辞诵几句超度经,看得李忘生忍俊不禁,想起他们到中原烧杀抢掠的种种恶行,不知道对着几条鱼发什么慈悲。 其中最出乎他意料的是鬼影小次郎,此人被他废了武功之后仿佛迸发了皈依者狂热,伤都没养利索就天天来他门前问安,十次有九次都不得见,他也不气馁,逮着李忘生带番队长出门的机会,颠颠地跟了过来,伏在地上大礼展拜,如痴如狂,言称不敢奢求拜师,只愿一生侍奉大师范左右。 三个番队长停下了烤鱼的动作,纷纷投以戒备的目光。 李忘生眼风一扫,将各人反应尽收眼底。 佐藤阳太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埋头转动串在树枝上的鱼,牧野信行胆小怕事,向来不做出头鸟,藤原骏则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对着鬼影小次郎叽哩咕噜地一番训斥。 大意是被大师范厌弃之人有何面目出现在人前,武功尽失的废物不如去死。 ……你刚才杀鱼的时候唠的可不是这套嗑。 鬼影小次郎先前颇得藤原广嗣赏识,一朝跌落谷底,曾经有多么狂傲,如今就有多么狼狈,只见他一脸灰败,牙关紧咬,挺直的后背像抽了脊骨一样塌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李忘生,只会用憋脚的汉话重复一句:“愿为大师范粉身碎骨。” 李忘生星眸半闭,丝毫不为所动,李重茂靠了过来,悄声劝道:“他若改过自新,也并非全无用处。” 他藉由鬼影小次郎的状况感伤自身,一时竟起了同病相怜之态——都是前程尽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云流大哥是唯一的倚仗和绝处的生机,谢云流又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怜弱济困,天生就有一种使人甘愿仰望追随的力量。 李忘生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是并非全无用处,你是真的全无用处。 李掌教仁爱众生,并不嫌弃蠢笨之人,有些心思特别单纯的憨咩还会得他偏怜关照,传功的次数都比旁人多些。 但那些蠢笨却自作聪明、妄想使阴谋诡计将诸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鼠辈就另当别论了。 李重茂这些日子除了去武馆指手画脚就是与藤原樱奈厮混,也不知有几分长进,李忘生指了指藤原骏,问:“他方才说的你能听懂吗?” “能。”李重茂难得在大哥面前派上点用场,面露得色,答道:“他方才说云流大哥最是公正宽仁,勉励他要勤学苦练方能为云流大哥效犬马之劳。” ……哥就坐在你面前,你看哥是不是像从前一样好骗? 李忘生垂下眼帘,慢吞吞地说:“既然重茂求情,就留在武馆吧。” 李重茂进言成功,喜出望外,鬼影小次郎如蒙大赦,灰败的脸色瞬间激动得通红,连连向他二人道谢,迫不及待地加入剖鱼的行列。 那几个番队长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虽然对大师范刚愎任性的脾气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他能随心所欲到这般地步,就因为李重茂轻飘飘一句话便将那个早被打入尘埃的废人捞出泥潭。 三个人交换着惊疑而戒备的眼神,纷纷估量李重茂在大师范心中的地位,又对急于表现的鬼影小次郎恼恨更深。 李忘生看在眼里,转向鬼影小次郎,给滚油浇心的番队长们再添一把火:“你受惩改过,便在武馆做个督戒吧,应以自身为范,警醒约束各弟子,如须惩处,也要秉公执法,不可徇私。” “是!”鬼影小次郎恭恭敬敬地应了,三名番队长脸色更加难看,想提出异议又畏惧大师范的武力,心头思绪乱飞,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 李重茂也困惑,歪着脑袋问:“他废了武功,惩戒弟子怕是力不从心吧?” 一个被拱上高位的废物为了证明自己,会使出多么疯狂的手段,李忘生早已在李重茂身上悉数见证。 如今,不过是礼尚往来,回赠给藤原家一颗毒瘤罢了。 “你若不放心,从旁协助他便是。”李忘生顺水推舟地给他添了个堵,李重茂一张脸青白交错,脱口而出:“我协助他?” 他自恃身份,狐假虎威,平时在武馆做个小头目对人颐指气使,如何能忍受居鬼影小次郎这种人之下? 却不知在李忘生看来,都是弃子,谁也别嫌弃谁,李重茂只要正常发挥就足够拖藤原家的后腿了。 “若不能胜任就回去抄经。”李忘生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李重茂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答道:“我听大哥的。” 李忘生笑而不语,接过番队长奉上的烤鱼,第一条先递给李重茂,眼见这蔫巴巴的豆芽菜泡了水似地支楞起来,一脸受宠若惊的欣喜,说出的话却欲迎还拒:“大哥对我恩深义重,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说得好,虽没吃,却已饱。 李忘生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了师兄的身体,即使没胃口也要捏着鼻子往下咽。 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免得某些人异想天开地往脸上贴金。 “别多想。” 他不是恩深义重谢云流,他是jian诈小人李忘生—— “那条烤糊了。” 谢云流两辈子都没这么都忙碌过。 白天带弟子习武练剑,晚上为他们讲经论道,统筹分派门内大小事务,还得给博玉和洛风开小灶督促他们的功课,每天忙得脚不沾尘,又不能将师弟的身子累得太狠,要见缝插针地抓紧一切空隙吐纳休养。 对此谢云流并无怨言,都是他该担的,也是他该还的。 所幸外门弟子中也有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能担起重任,博玉和洛风也在他的重压之下成长迅速,年纪虽小,做事却条理分明,颇有章法——至于有没有在背后哭诉他辣手无情,谢云流全没放在心上。 反正他占着李忘生的身体,有埋怨也该记到李忘生头上。 眼看门派事务渐入正轨,谢云流翻出师弟衣柜里的银两做盘缠,准备向师父辞行。 他要去东瀛把师弟带回来,再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明白。 在梦里总是束手束脚,万般武艺不能施展,等见到真人,他可不会对他客气。 上次碰了好大一颗钉子,疼得他久久不能消解,不过谢云流本来就是越挫越勇的执拗性子,怨恨师弟半生都不肯轻言释怀,何况爱比恨更长久。 ……李忘生虽捏捏扭扭不肯应允,可也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啊! 谢云流回想师弟红霞密布的面容和闪烁其词的情态,胸口燥热,势在必得。 依他对李忘生的了解,那人虽手腕圆滑,却都是放在公务上,事涉私情可从未给彼此留过什么颜面,直白得让人伤心。 谢云流一想到他当着一群外人数落“大师兄你天赋超绝却性情偏激”,就忍不住老脸泛红,恨不能冲上去堵住他那张嘴。 既如此,师弟推三阻四不肯明确回答,正说明他的心志绝非表现出来那般坚不可摧。 谢云流何许人物?刀宗宗主!抓到一个破绽便能穷追猛打,定要让他溃不成军,乖乖地投到师兄怀里喊夫君。 他揣着一颗guntang的心,天不亮就来找吕祖辞行,没想到扑了个空,恩师被褥整齐,不知离开多久,只有桌上留信一封。 谢云流生出不祥的预感,皱着眉头打开信笺。 吕祖只写了寥寥几句,大意是门派如今诸事安定,徒弟既能顶门立户,为师便抛下俗务云游去也。 谢云流眼前一黑,恨自己这些天废寝忘食,倒让那老顽童有了撂挑子的机会,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房将包袱丢回衣柜,吐息片刻,黑着脸去给弟子上早课。 热腾腾的冲动被浇了个透心凉,却没什么好抱怨的,身不由己的失落与日以继夜的cao劳,这原本就是李忘生的日常。 甚至还有人趁火打劫,想来纯阳耀武扬威。 早课尚未结束,守门的小弟子匆匆来报,说是明教教主陆危楼率四大法王亲至,要来讨教纯阳的星野剑阵。 谢云流持剑而起,温润的面容森寒如冰,眼中却冒着火,冷笑道:“来得正好。” —— 啊我好喜欢卷死卷活的流流和原地开摆的生生 小剧场(小雷场): 老李:师兄骂我,是因为误会我。 老谢:忘生,对不…… 老李:等师兄解开了误会,可能会想打我。 老谢:……用什么打?棍棒教育? 老李:……彳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