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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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半开着的门中传来隐约的甲片摩擦的脆响与沉重的脚步声。 沈庭玉的神色冷峻,“你该走了。” “好吧。”刘难敌彬彬有礼的躬身向他行了一礼,“殿下,我们很快就会再会的。” 刘难敌悄无声息的退回了厢房,很快这座空荡又寒冷的破屋之中便彻底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对楼,百宝记。 店小二抽出几屉薄厚不一,花纹不同的窗纸放在桌面上,“您倒是识货,现在也就我们百宝记还买的着窗纸,而且我们这窗纸可全着呢。您仔细挑挑。” 南乐的目光却被柜台另一边的一团五彩线吸引了。 店小二笑道:“娘子喜欢便拿去吧。这点线算不得什么,也就是编个络子,您给个一文钱就成。” 一个年轻男子从二楼伸出头,一见南乐便笑,“我听声音当是哪个小娘子呢,原来是林家的。林夫人,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南乐接过线,心中已经想好拿这线回去给沈玉解趣。 她笑着对店小二道谢,又对二楼的少掌柜收了笑容,只客气道:“少掌柜您早。” 少掌柜王平看着南乐这一板一眼的样子,顿觉乏味,连调笑两句的兴致都没了,一摆手又缩回头。 南乐低头认认真真的一卷一卷的翻看着窗纸。 湘月听见声音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柜台边的人。 冬日的阳光从天窗投下来,洒落在她的头顶和衣裙上,侧脸干净秀丽。 分明已经是嫁了人的妇人,还穿的花枝招展的出来丢人现眼。 湘月重重的哼了一声,“哼,这不是林夫人吗?” 南乐素白的手里捏着一卷绯红的窗纸,神色微怔,抬眼安静的看过来。 一旁的婆子也有些惊讶,她看清果真是南乐,狠狠打了一下湘月的肩膀,“你这小蹄子,胡说什么鬼话呢!见到林夫人也不知道上去问个好!平日里我教你们的礼数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张婶是少爷的奶嬷嬷,平素在下人中就地位超然。 湘月在少爷的院中当差,从进门起就受着她的管,这时便有天大的不愿意,也只能忍着,不情不愿的上前跟南乐行礼,“婢子见过林夫人。” 南乐没说话,她低下头,已经没了挑窗纸的兴致,随便拿了一卷就招呼店小二过来结账。 张婶抢着将钱付了,态度热切,“林夫人,您这是来买窗纸?要不您再挑几卷。我帮您都送回去。” 若林夫子只是个平常夫子,这林夫人自然不值得她如此巴结。 可府中老爷都对林夫子的态度不只是礼让三分,简直拿人当神仙供着。 南乐放下窗纸,往旁边站了些,拉开距离,“不用了。婶子,我不认识你。” “怪我。我还没跟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少爷的奶妈。咱们少爷喊林夫子一声老师,那您可不就是少爷的师娘。我们这为您做点什么呀,那不都是应当的。” 南乐冷淡道:“你们少爷的师娘另有其人,这声师娘叫谁都轮不到我头上。婶子可别认错了人。” “哎哟,错不了。林夫人不就是您吗?这还能有错?” 南乐平时脾气算好的,但最近对着林晏这个人,以及他相关的事情除外。 小姑娘竖起一身的刺,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气鼓鼓的瞪着人,“你们府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位林夫人了吗?还搁我这里套什么近乎。” 张婶让南乐瞪着,一点没感觉到凶,她只想笑,“您一准说的是之前那个小娘院子里的湄娘吧。老爷想把她送给林夫子做妾。可夫子真是没得一说,一心一意的待您,一力推辞根本没让湄娘进门。这湄娘啊,现在让大少爷收了房。您也别跟林夫子为这个闹别扭了。” 南乐一怔,“她不是怀了林晏的孩子吗?” “怀孕?您从哪听得这无稽之谈。”湘月眼睛一转,露出嘲讽的笑容,尖牙利齿道:“肯定是这女人自己空口白牙说的。以为这样林夫子就会娶她了?就这样人家都看不上她!这女人可真是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 张婶叱责道:“你小声点。” “我又没说错。她就是不要脸。见到一个男人就勾一个。烂货!” 两个人吵的火热。 南乐拿出准备好的钱放在柜台上,拿了一卷窗纸转身出了百宝记。 湘月却追了出来,在大街上拉住南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许走!” 南乐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怀里抱着的窗纸砸进雪堆里。 湘月慌里慌张的弯腰捡起窗纸,拍干净雪刚准备递出去,又生生半路改成得了人质一样抱在怀里。 南乐抬眼看着她,却是真有点生气了。 “林夫子这些天都特别消沉,他天天去找你,让船帮那些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回来。” 湘月声音低了下去,她看着南乐,眼泪不自觉在眼睛里打转,“林夫子生的那么俊俏的人,一张脸都被打的不能看了。我们拦着不让他再去你那里,他还要去,非要去见你,好端端的出门,回来只能让人抬着回来。” 这并不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船帮的水手们都是大老粗,没那么多温柔好听的道理可讲,再三警告后无用就动手警告也是正常。 但她不觉得自己对于林晏有重要到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 说不准他是色迷心窍,为了沈玉拼了。 南乐眉心微蹙,错开眼,“他不乱跑就不会挨打。你要是心疼他,把他看好了就是。” 湘月抹着眼泪,“林夫子怎么可能不去见你!他心里只有你配做他的夫人!这么长时间了,我想在他屋子里坐坐都不许,他东西从来不让人碰的。那些笔墨纸砚的摸摸都不给人摸。除了你,你能住在他房间,摆弄他的东西。他什么都由着你。怎么还不够喜欢你吗?你这人说话怎么不讲良心啊。” 南乐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算了,她又知道什么呢? 对于林晏,仔细想一想她并没有比旁人就更了解多少。 就连他曾经家世有多显赫,又有多讨厌她,嫌恶她,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更早,她问他的家人,他的过往,他不是三缄其口就是岔开话题。 这么长时间了,她才知道林晏那么讨厌她,看不起她。 若是能进林晏的房子给他洗衣服做饭就是被他喜欢,林晏以往那种家世,不知道有多少仆人,他岂不是个个都喜欢。 明明是个人都能做的事情,还是苦差事,累差事。南乐一点不觉得自己所做的有多特别,顶多是个特别冤的冤大头。 “南乐,我知道你生气,可他真的喜欢你,也受够教训了。你别跟他闹了行不行?要是他肯对我这么好,我死了都甘愿!” 南乐在心中狠狠的冷笑,听听‘死了都甘愿’,他姓林的可真够讨女人喜欢的,还有人愿意为他死呢! 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她的不懂事了,她在做坏人了。 想是这样想着,道理南乐全都懂,可平白无故,她还是心里堵的难受。 她没想到要闹到这般境地,也没想过让船帮的兄弟打人。 张婶追出来揪住湘月的耳朵,“大庭广众的,真不知羞。” 她从湘月怀中抢过窗纸递给南乐,“林夫人,你别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 楼上,沈庭玉负手站在窗后,垂眸望着窗外。 细碎的光落在明净的眉眼间,将少年精致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艳,周身气质温柔如春日风。 郭恒见到此景一怔,不自觉停下了话头,神色隐隐多出探究。 这十年间,宫闱秘闻,太子好服妇人衣饰,性情阴晴难定,尤类先帝。 这是沈家的丑事,但对于作为先帝心腹又手握重兵的郭恒来说,算不上秘密。 他回想着记忆中的沈庭玉,半大的男孩套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女装,披散着长发被年长的皇子骑在身下厮打,取笑。 周围的宫人跟着皇子们一起哄笑。 少年从砖石泥水中抬起脸,脸上的脂粉晕的姹紫嫣红,却仍难掩眉眼绮丽。 他恶狠狠爬起来,牛犊一样撞开身上比壮了两三倍的哥哥,换来三拳两脚。 几个皇子扑上去,瘦弱得如同女孩一样的少年竟一步都没有后退,反倒嘶吼着与哥哥们撞在一起,漂亮的脸蛋上是野兽般的神情。 一群金尊玉贵的皇子在泥水中打着滚,各自都是往死里下手,与野兽没有什么两样,而其中最凶最狠的却是最小的那一头。 这一幕留在郭恒的脑海深处让他记了很多年。 当初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这张脸果真长成了与当年那个薄命美人的模样。 只是今日眼前的少年与当年相比,眉眼间多少有些让人说不出的不同。 这种不同让郭恒不太安心。 “殿下一晃眼就长得这么大了,老臣记得上一次见殿下,殿下还是很小的一点呢。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沈庭玉侧过头,一双黑眸看不出情绪,“世事变化本就寻常,若是永远一成不变,才是怪事。” “殿下说的是。一成不变才是怪事,如今这天下,这北靖也该变一变了。沈吞云这小子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大哥都杀,您被他扣在手中这么多年,实在是受苦了。” 北靖如今的掌权者是昭王沈吞云,但北靖的基业却与沈吞云无关。 这位昭王上位的过程算不上光彩,当然,如今这个年月大人物们上位的过程都算不上光彩。 只是沈吞云尤为不光彩一些。 他是靠着一杯毒酒,毒杀了毫无防备的兄长沈破雾,由此夺得了本属于兄长的一切。 至于沈破雾的子嗣,只留下一个最年幼无害,性情最荒唐的沈庭玉给世人看他只是代掌大权的周公仁心。 其余年长的皇子随着时间流逝皆被沈吞云以各种理由杀死,赐死,还有几个意外而死。 若不是沈庭玉处心积虑的谋划,他此时本也该作为监军的太子西出芒山,死在乱军之中了。 因为上位的不光彩,曾经北靖基业初立,沈破雾横刀立马,地盘没打下来多少,便狂到敢率先自加九锡,称帝一方。 轮到沈吞云,不敢加自己的尊号,只敢称王。 也因着这份得位不正的不光彩,沈吞云对兄长留下的几位悍将,尤为防备。 恰巧,郭恒便是最被防备的一位。 若不是他那位叔父笃定他一定会死在监视他的武卫与伏击的柔然之手,绝不会这么大方的给他监军之权,更不会放郭恒出卲关。 沈庭玉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便是再苦,也不及将军多年于叔父掌中忍辱负重。如今你我总算是否极泰来啊。郭将军,” “可不是!多亏殿下妙计!今朝以殿下之计,趁大军出行。让许光以手令骗开向阳关,这些狗娘养的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子都破卲关了。届时老子五万大军打着殿下的旗回攻高平六郡,丢了向阳关与卲关,沈吞云这小子他妈的就是个屁。到时候抓到他,我要把他脑袋摘下来贡在我大哥坟前。” “倒是难为郭将军一片赤胆忠心。” “我老郭跟您父亲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这条命早该跟着大哥去了,留着这条命苟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只要能报大哥的仇,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任殿下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