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同流 上(剧情,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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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惊惧中夜不能寐,再不然至少也会惴惴不安个几天,但与之相反,他一个人在禁闭室待着的这段时间,睡得意外的好。 对他来说,安宁的夜里根本没有杀了人的愧疚,没有害了命的忏悔,高启强望着曾经吊着徐江的那扇窗,只觉得平静。 一种大事已定的平静。 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 禁闭室里没有放风,没有劳动,更没有交谈,高启强花了大把时间独自坐着,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拉着囚服的下摆,把它扯得更加平整些。徐江最后待着的禁闭室里的长椅,就在高启强的正对面,熄灯了以后,高启强偶尔会觉得有人坐在上面看着他。 一想到那也许是徐江散不去的怨恨,高启强心里就更加畅快,他会在半夜里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对月光投下的影子说:“徐江,我们俩走到这一步,还都得要拜你所赐。”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高启强抱着拳向对面拱了拱手:“谢谢你让我以后再也不用过被人看不起的日子。” 高启强又理了理他的衣服,这好像已经变着了这几天以来他养成的习惯,因为他知道,从禁闭室里出去之后,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扒光了随便按在什么地方,再也不用害怕被男人一遍一遍的侵犯,也再也不会去做有一天会在监狱里被人轮jian到死,小盛小兰看到他恶心尸体的噩梦。 这种轻飘飘的欣快感当从禁闭室里出来后,在看到徐江手下畏缩的表情时达到了高潮,高启强挺直了腰坐在他惯常坐着的角落里,目光一寸一寸从那些人闪躲的双眼,和不断翕合的嘴唇上扫过。 “强哥。”唐小龙看到他出来后咧嘴笑得很难看,他嘴唇上的皮干裂着,眼睛里却是有泪。 “看你没出息的样,这不是没事了吗。”高启强拍了拍他的后脖颈,颇有些当大哥的风范,他略提高了些声调:“以后咱们就踏踏实实待着,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唐小龙点头紧挨着他坐下,用袖子抹了把脸,阴狠地盯着对面的人:“强哥,要不要……” “不急。”高启强有些享受这种被畏惧的感觉,他翘起二郎腿:“等出去再说。” 徐江的死没掀起什么水花,甚至连个响都没有,监狱里和监狱外都一切照旧,仿佛在众人眼中这个人早就死了,没有任何人对此惊讶。徐江无声无息地死后,京海还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曹闯也死了。 具体是怎么死的高启强一无所知,甚至连曹闯是谁他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那个月安欣和李响都没来,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免了要找借口推脱不见的烦恼。 然而这种悠然的日子很快被迟迟没有回应的陈书婷消磨了个干净,高启强在偷偷问了狱警好几次后,终于开始感到不安,那种不知前路的迷茫,让高启强如坐针毡。 老默的出狱没有受打扰,他离开的那一天也没有和任何人道别,连随身物品都没带,只揣着证件,其他能扔的都扔了。 高启强也是在他走后第二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没看到老默,这才想到昨天是他出狱的日子,高启强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该担心自己。 监狱里米饭硬的可以当子弹使,高启强一刚把一口饭扒进嘴里,想喝口汤顺下去,坐他身后的一个陌生的犯人突然站起来,发疯似地用一把塑料筷子向他捅过来。磨尖的筷子头戳破高启强的肚子的皮rou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唐小龙动作更快,一个箭步用胳膊拦过去,尖利的筷子插进挡在前面的小臂,“啪”的一声折断在里面。 “管教!管教!” 犯人sao动起来,高启强捂着腹部蹲坐在地上,他满手的血却竟然感觉不到疼,直到被人拖进医务室,才惊魂未定地去看唐小龙。 “强哥!强哥!” 唐小龙白着一张脸,挣扎着想爬起来看他的伤势,旁边的狱警懒得一直按着他,索性把他拷在病床上,旁边的狱医直接给他推了一针镇静剂,接着动作麻利地取物清创,用止血绷带包住他的手臂,这才不紧不慢地过来检查高启强的伤势。 深色的囚服上血不算少,在被狱医掀开衣服后,高启强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并不深,一道翻卷的皮外伤划在他的腰侧,看上去可怕,但一看就知道不会危及生命。 高启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狱医说:“可能有内脏破裂的风险,小张,保外就医的流程你走一下,尽快送医院吧。” “哎。” “我……”高启强不明所以地看了狱医一眼,他转头指着唐小龙还在渗血的胳膊:“他更严重,我……”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医生看也没看他,合上病历,在狱警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表格上签了字。 在医院看到陈书婷后,高启强终于明白了这场混乱是怎么一回事,他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做得不错。”陈书婷纡尊降贵地亲自扯了把椅子,坐在高启强病床的对面:“我已经和泰叔说了,他对你很感兴趣。” 高启强点点头,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你也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陈书婷掸了掸她精致的指甲:“上次找你弟去,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你事办的漂亮,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陈书婷从包里掏出份文件递给高启强:“我把套着高启盛钱的中间商逮回来了,钱我也让他都吐出来了,现在小灵通店又回高启盛的手上,他也不用再做家教补贴家用了。” 高启强将信将疑地扫了一眼复印的合同,他看不太懂,但是看到最后签着的确实是高启盛的名字,还有最近的日期,心里稍微放下一点。 陈书婷笑意更深,她指了指后面一张纸:“这是高启兰学校拟的保研名单,虽然现在还没公示,不过应该出不了大岔子。”陈书婷故意把重音放在“岔子”两个字上,她打量着高启强的表情:“怎么样,我这算是有诚意了吧?” “你还要我做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不会砸在他头上,这是高启强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捏着薄薄的一沓纸,他像捏着他们一家的卖身契。 陈书婷往椅背上靠了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泰叔为什么无妻无子吗?” 高启强一愣,没明白陈书婷说这话的意思。 “他那么有钱有势,要什么没有,就算不结婚,随便找几个女人生孩子,对在他这个位置的人,从来不是什么问题。”见高启强的表情还是一头雾水,陈书婷继续说:“他自己不找女人生,却收了白江波,徐江这些人当儿子养,家产也想着以后要从他们中找人来继承,你不觉得奇怪吗?” 男人有时候在这方面确实很难讲,高启强犹豫了一下说:“是不是……泰叔,身体方面……” 陈书婷轻轻摇了摇头,她一双艳红的嘴唇笑起来很漂亮:“因为他喜欢男人。” 高启强的面孔迅速抽动了一下,陈书婷看出他的不自在:“徐江和白江波原来不过是道上的小混混而已,泰叔喜欢这从底下爬上来的草莽劲,他们俩趁着机遇认了泰叔做干爹,从此才有机会在京海崭露头角。” “你的意思是……”高启强有些咂摸出陈书婷跟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徐江这个人看上去豪爽,实际上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他从心里看不起泰叔,一开始伏小作低孝顺的不得了,真正得势了没少在背后嘲讽泰叔玩男人。”陈书婷没给高启强说下去的机会,她接着告诉他陈泰曾经两个干儿子的过往:“白江波倒是对泰叔喜欢男人没什么想法,不过他窝囊,斗不过徐江,也是不中用。” 想到陈书婷说过要给他引荐泰叔的话,高启强的心跳快了起来:“陈书婷,泰叔喜欢玩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我也不会有任何想法,只要他愿意,我保证对他尊敬有加,我肯定……” 陈书婷晃了晃手指,示意高启强别再说下去,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泰叔现在年纪大了,两个干儿子白养了这么多年,都没了,更别说徐江反咬的事,他老人家一想起来难免伤心。”陈书婷表情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对高启强说:“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泰叔是想再收个干儿子,不过他这回想通了,与其收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不如收个同心同德的。” “能干的干儿子。” 那个“干”字陈书婷咬的很重,高启强一遍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脸色一沉,语气往后一退再退:“我五大三粗就是个卖鱼的,叫我打打杀杀还行,做不了伺候人的细活,泰叔如果能看得起我,我高启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听出高启强的不愿意,陈书婷也没急着去逼他,她施施然站起来,关上了病房的大门才又走回去,俯视着高启强:“我告诉过你,你在监狱里的事,我也知道一点。”见高启强的脸青了又白,陈书婷语气中倒是显出同情与诚恳,她弯下身,平视着高启强的双眼故意小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陪老头子睡觉,但是你想想,泰叔这个年纪,还要你陪几年?” 高启强木然地看着陈书婷,看她一双浓密的睫毛忽闪着眨了两下:“你如果在牢里出不来,其实过的也是一样的日子,不如在外面风风光光,还能照看家人,这笔一步登天的买卖,怎么想都比你一干二净的从监狱里出来强,你说是不是?” 高启强还是不说话,陈书婷依旧不急:“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说话算话,还是会照样把你引荐给泰叔,不过得不得重用我就不敢保证了。” 陈书婷站起身来,轻轻撩了一下短发,不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对了,我劝你还是要小心点徐江的手下,他们本质就是一群疯狗,现在上面乱着他们生不了事,之后嘛……” 高启强攥紧的拳头把病床的栏杆捂得guntang,他听着陈书婷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敲着他的脑仁,咬着牙半天才张开嘴:“我做。” 他想着原本能穿的整齐体面的衣服走下去,可到头还是得扒下来,一件不剩。 一步错步步错这句话,终归是不欺人的至理名言。 高启强按着自己的手,不让它接着抖,他愤怒,他不甘,他憎恨,但这又怎么样呢?他还是没有与这糟烂的世界一搏的勇气与能力。 就像陈书婷说过的,人想活着,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背对着高启强的陈书婷,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的笑,她没有回头,以退为进地说:“你可想好了,要是中途反悔,敢在泰叔面前呲牙,别说是我,在京海这一亩三分地里,就是神仙也保不住你。” 过了许久,陈书婷听见高启强在身后笑了一声:“我高启强这辈子忍的还少吗?” 厚重的裙摆这才转个圆满的圈,高启强的脸上已经是一片认命的淡然,他灼灼的目光能看到陈书婷心里去:“说吧,你呢?你又要我做什么?” 陈书婷有些喜欢高启强的机敏,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想尽心思套牢的这个人的原因,因为有个头脑清楚的盟友,总比推一个一脑袋浆糊的草包上去送死强,高启强对陈书婷来说实在是个上上之选。 快速上前几步,陈书婷站在高启强面前,郑重地向他伸出手,两人之间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平等的意味:“高启强,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什么事跑不了你,也脱不开我。” “钱、权,我陈书婷什么都不要,如果你要是想争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能争得到,全是你的。” “只有一点,我儿子今年八岁,我要你向我保证,陈泰这辈子都不会碰他。” ******************************************************************** 高启强回到白金瀚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段,他没有听人阿谀奉承的癖好,于是避开了大门,让唐小龙从后门直接开进去。刚出了电梯就见得了消息的唐小虎已经在他书房门口等着了,高启强动了动肩膀,外套落在跟着的小弟手里,他嘴里像叼烟一样叼着根只剩一点甜味的棒棒糖:“怎么了?” “强哥,市局的李响来了。” 高启强有些惊讶,但随后又露出了然的表情:“和谁来的?” “就他一个,开门前就等着了,说是找你有事。”唐小虎琢磨了一下:“我看他没开车来,也不敢做主把他带上来,就在二楼最里面那间给他开了个包间。” 白金瀚的一楼接的是散客,二楼招待的是贵宾,这两层的生意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就算是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把柄,而三楼做什么生意,那就只有高老板点头的上来的人才能知道了。 “做得不错。”高启强拍了拍唐小虎的肩,他转身回电梯里对唐家两兄弟拜了拜手:“你们忙去吧,我去和李队叙叙旧。” 电梯门关上之后,唐小虎还是有些不放心:“哥,那条子不会是来找事的吧?要不要让姑娘们先撤了?” 唐小龙看了他弟一眼,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没说出昨天泰叔的麻将局,李响也在的事实。 高启强不常来二楼,他顺着门上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闭目养神的李响,他面前堆着酒和果盘,一看就一口都没动,唯独自己带来的玻璃杯里只剩了个茶叶底。高启强咬下了棍子上的最后一点糖块,推门走了进去。 “稀客啊。”手工定制的皮鞋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声音清脆,高启强绕过桌子越走越近:“李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李响听见高启强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把嘴里的小白棍用舌头一顶吐在唇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抬了一下,随着他流畅的动作落进了烟灰缸里。高启强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馥郁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汗味传过来,揉杂成一种更厚重的味道,李响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对方的脸盘领口扫了一圈,没有说话。 感受到他的目光,高启强没有什么局促的表情,他反而放松地往后靠了靠,大方地又解开一颗扣子:“怎么?后悔了? ” “过了这村没这店李队听没听过?”高启强从李响的笔挺的鼻梁,到他圆润的鼻头,再看到他两腿之间:“昨天泰叔让你上你不上,今天跑我这来吃回头草,这不太好吧?” 李响还是没有说话,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高启强的独角戏,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也不是不行,看在你以前帮着安欣这么照顾我的份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高启强往前探了探身,手指点在他刚舔过糖的嘴上:“我嘴一向很紧。” “呵。”李响终于笑了一下,但是笑意没到眼里:“对啊,我总是替安欣去照顾你的。” 高启强不知道这阴阳怪气的话所谓何意,但他也不愿得罪了李响,毕竟李响是赵立冬的人,他们在私下里都清楚。高启强虽没有站队的意思,然而泰叔还要靠着赵立冬这颗大树发财,既然能在他攒的局里看到李响,说明这人已经踏进了他们圈子的深处。 “那我今天就好好谢谢李队。”高启强说着就要继续解扣子。 “高启强。”李响不愿意再和他东拉西扯,他一挥手,单刀直入地说:“我今天过来没人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手上莽村度假村的项目,立刻撒了。” 高启强皱着眉,暗自揣测李响到底是谁派来的说客,建工集团里的几个老总,个个都和他不对付,莽村的事没少和他对着干。高启强来来回回看着李响浑身上下的便宜货,半天也没看出来谁给他送了什么。 “您是刑侦的领导,怎么管到咱们小老百姓投资上了?”明白过来李响是来谈生意的,高启强脸上的暧昧退了一大半,他拿过两支杯子,各倒了八分满,一杯推到了李响面前:“我可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合法商人啊,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见他油盐不进的那副样子,李响有些来火,但他一闭眼就是高启强昨天躺在麻将桌上的样子,看这个人被逼到那种程度还要仰着脸笑,李响除了不是滋味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词能形容他的心情。 他也算认识了高启强多年,还记得那个脏兮兮的鱼贩子擦着手要过来攀他的肩膀,李响是顶看不起这种人的,他自小在莽村那个穷乡僻壤见了不少,jian滑市侩的小人比比皆是,没什么大胆子,却满是小聪明。高启强与他们一样,灰暗的,油腻的 ,上不了台面的,浑身散发着土腥与油臭,沾满了李响想甩脱的过往。 但或许一个人的一辈子从他的出生就已经定下了,无论再飞黄腾达,再不愿回首,都已在命簿上写就了要埋葬他的黄土还是大海。所以就算李响再不待见高启强,他也无法控制自己被那片湿泞的泥土所吸引,就像精粮离不开腐烂的肥,鲶鱼离不开脏污的水,他李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喜好。 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生于长于那滩污泥,那捧脏水呢? 很早以前李响就放弃了去劝自己,他今天才能做到坦然地拨开面前的酒,对高启强直说:“规划合并的事,建高速公路的事,已经有人放消息给李有田了。我就是莽村人,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他们推进的工作前两天就停了。” 高启强面色沉下来,他往后退了一点,在盘算李响话里的真假。 “你以为昨天的局是谁起的头?你还觉得是陈泰一时兴起?没错,他是忌惮你做大,但是凡事发作起来总要有个由头,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谁想把你拉下去。” 李响的这番话让高启强多信了几分,李响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的脸,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站起身来走了两圈,脱口而出道:“你不要简单的以为这只是你们建工集团的内斗,是陈泰把持势力的手段,他手底下有你一个想做大的,就会有第二个。” “陈泰一把年纪树大根深,他老jian巨猾的不好摆弄,上面难保不想扶第二个上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启强再听不懂就是个傻子,他沉吟了一会低声说:“赵立冬要插手。” 李响没有直接肯定他的答案,他坐回到高启强身边:“你现在还有机会,顺势脱手这摊烂摊子,由得他们去闹。” “高启强,这么多年了,欲壑再难填,现在也该平了,这个时候正是你悬崖勒马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