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词】淮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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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无星夜,雪是鹅毛雪。 北境里这两样倒不算多罕见,只是要另加一桌有间客栈的暖锅,烟道筒黄铜锅辅以香菇木耳白菜心的底子,上头覆一层现切的豆腐方片,再严严实实盖一圈丸子酥rou猪排骨,灌上鸡汤木炭烧开,天底下再快活是没有的。 清儒说:“倒也是有的。” 他讲这话时候把筷子撂了,伸手把柳词酒杯够了来,同自己面前的空杯掉了个,倒了guntang一杯开水,又送回去。 柳词捧着碗瞪他。 清儒拿掌心把杯子里两口冷酒盖实帖了,也瞪回去:“说好的一天一杯,多了没有。”他一句话尚没讲完,很忧心迟则生变,一仰头把残酒喝得干干净净,半点余地都不留。 柳词冷哼一声,拿木头筷子戳起锅里虾球一个,沿碗壁上虚虚横一下,教它滑进清儒碗底里:“别叫。”这话叫他念得理直气壮,全然看不出是个不遵医嘱乱撒泼的棘手病患。 清儒一手托腮,右手顶着筷子在指尖打了个转,夹在食指中指关节里头旋了两小圈,施施然开口:“想吃猪肠节,想吃鸡血片。” 猪肠要选带猪油的,开水汆过,同窖藏腌过的萝卜一道下在猪内脏锅里,外加咸白菜切小段,与鸡汤烩在一起,口齿生香。鸡血片是拿鸡血和出来的白面隔层相摞,卷成圆筒,当中压作葫芦切片,红白相间,好吃好看。 柳词挑挑眉,自喉咙里平平逸出声笑来:“鸡血片没有—— 夫妻肺片倒有一道。” 他执起单只筷子,斜斜朝紧闭大门遥指去。 冬日有客,夫妻肺片尚不是上菜时候,推门进来老油条一副。清儒回头朝柳词挑一挑眉,意思是暴雪纷飞,猜错一回不算失手。柳词同他几千顿同桌餐饭的交情,撇嘴晓得是菜里多加醋,咳嗽明白是汤里没放盐,眼神相交是再来一碗,当下作势要去捞对面那酒杯。清儒只好一霎又点回来:“你好难养。” 柳词假咳一声,意思是还很难哄。 清儒低声闷笑。 老油条走近来。他严格意义上不能算老,他的年纪大抵只有八十的一半,身上却好似背了八十担泥砖,那虚空里的重量将他的背脊沉沉压作陈弓一把,似乎垂髫孩童的力道也能将其扯断。他披着赭色的披风,头上戴着卷边斗笠一顶,腰间一块菱黑令牌,他进门来,好像一片被风吹来的雪花。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这脸原本可以算作清秀,只是左边自眉毛至颧骨有一道狰狞疤痕,把血rou做成一张脸劈作两半,把大好光明砍成瞎眼一只。 柳词仍旧在暖锅里翻来覆去,他想找一块酥rou,雪中来客并不能教他从白菜堆里变出一块rou,也不能将他面前茶水酿作一杯酒。不出意外又一次失败后,柳词终于抬头。 来人微微躬身,自背上解下长剑一柄,竖于面前行礼:“剑神。” 客栈里静得只有暖锅里冒泡咕噜的声音。柳词点一点头:“何事?” 访客答:”听闻剑神在此地,心生向往,特来拜见。“ 清儒摸摸下巴,冷不丁在旁边笑一声:”世上有两种人最难聊天,不晓得柳剑神知不知道。“ 他歪理一向很多,好在态度不论,柳词一向是愿意听他扯淡的那一个,当下含笑冲他点一点头:”愿闻其详。“ 清儒说,一是哑巴,二是装出来的哑巴。 柳词大笑,给他鼓掌:“可见是至理名言,千古不易。只这一句,当浮三大白。” 清儒挑眉,显然不愿尝这点糖衣炮弹,转过头去对人讲:“你可听见了,你的嘴若是再不动,有个酒鬼的心就要动了。” 来人作揖道:“某有一问。” 阿浅是一个人到的。她推门时风雪骤歇,厅堂里空空荡荡,两个人一并举箸望来。夙浅拿右手食指关节叩叩敲两下门框:“来迟了,还有戏看不曾?” 清儒吃吃笑起来,他转身拿了两副新碗筷放在桌上,很费心神想一想,说:“单刀会已唱完多时了,只是你现下到,或许还赶得上一出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柳词接着他话头讲:“赶不上也不要紧,好在还有夫妻肺片一道未上桌来,总不会少了你饭吃。” 阿浅也笑,自桌上瞧两眼,右手托腮道:“想吃鱼。” 她把两位经久未见的友人面上一一打量遍,安下心来,总算有心情开一遭玩笑:“鱼要桂鱼,洗净了剖头去尾,沿脊背片成两爿,去骨后拿葱姜盐酒渍了再上旺火蒸。得一碗鱼rou拨碎了,配火腿笋丝香菇鸡蛋黄,切作细丝,葱段煸香后一道落锅,煮沸后加上好藕粉,勾芡再沸后连汤出锅即成。” 她讲得口干舌燥,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润喉,连干三大口才讲完堪称此间此间精华的最后一句:“这菜我想不出名字,刚巧今日得见你两人,我便将它起名叫鱼水相投*,只是不晓得能否合上你俩胃口。” 云慕湮这时候从前门探出头来问:“怎么,还要冰钓不成?” 云慕湮再问:“所以他抚远镖局丢了东西,却为何要在这冰天雪地来问你?”他把柳词上下一通打量,好似非要从他这老友身上看出点偷鸡摸狗的蛛丝马迹来不可。柳词摇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个见过的抚远镖局的人。”云慕湮一本正经讲:“原来我旅居塞外不过几年,堂堂柳剑神就已经沦为江湖梁上君子第一人选,可见剑术易得,心境难求,到头都比不过金玉满堂。” 阿浅皱眉听了,也问:“那他找上门来,可有说丢了什么?可有证据?” 清儒摊手道:“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说了半天,丢的是一张纸。” 天下白纸若有一万张,写有字的当占一半,这一半里头约有四分之三在江湖里算废纸一张,剩下八分之一里清儒挑挑拣拣,打心眼里对人发问:“怎的,丢了张黄金万两的借据?” 一炷香前的客人答道:“是张剑谱。” 上月抚远镖局新接的单子,底下人只晓得老板财大气粗,连箱古书也要大批人马护送。唯有镖头清楚箱子里看似摞了杂书百本,实则只为了白纸黑字一张。藏木于林,隐货于市,原是顶聪明的伎俩,纵是带队镖头也说不出自带黄金屋的那本姓甚名谁,本当万无一失。 假若人这样想,万一万一,那原本万中取一的糟糕事也会落在他头上。 事情比他想得更糟糕一些。 与今日不同,那是一个无风无雪,有星有月的好天气。好天气难免给人带来好心情,大抵也能带来好故事。可惜时运不济,好光景也要衬作杀人器。 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初现身时候镖头以为是过客,凝声成线自报家门,以期退却几个有自知之明的宵小,待到人逼近了方晓得是催命刀。那人极瘦削,出手却极快,运气如风自下而上袭人面门,后发先至,轻飘飘近到镖头身前,弹琵琶般一抡指,肩头手肘腰间大xue教他全数封遍,动弹不得。再一瞬,风府xue上剧痛,连眼前一黑的机会也不给,人便软了。镖头最后一眼瞧见一点亮光,剑锋雪白,好似天底下有两个月亮。 灯再亮时,镖头忍痛起身,只见周边尸横箱倒,血却不曾见,唯有自家兄弟脖颈上红线一道,缱绻模样,倒作诛心文章。 再两日,镖头握着当家的手,死在家中榻上。 当家的讲完这故事,眉头也不皱一皱,因他心里已经将这苦痛咀嚼过千万遍,故作寻常又自欺欺人。但他的眼睛却红起来。 他抱拳道:“某不才,十年前天下盟论剑大比,有幸领教剑神剑术,故而今日有此一问,问剑神本月初五,人在何处?” 柳词站起来。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傻瓜,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勉强能算得上聪明的人。但聪明往往不能和诚实挂钩,柳词给的答案很诚实,却不够聪明。 柳词答道:“龙门。” 这答案给出来,问答双方都有一丝了然的畅快,好似在茫然疑惑乃至仇恨里揪住一点头绪的尾巴。在场三个人于是都知道,那便是血案发生之地。 当家的再问,这一回他声音颤抖,双手握拳,难以保持平静:“那敢问剑神,可有人证?” 柳词摇头,实则这问题也属多余,但答人所问是礼,如实相告是道,两相叠加下他作答:“孤身途经,无人一道。” 当家的已然觉得不必再问了。天下剑术可臻化境者不多见,其间少闻名者更寥寥,而有此等力,加之当日身处龙门无人可证的,只柳词一个。他并不想究清原由,或许也不能,这点无力感十年前曾漫上过他心头,如今卷土重来,尘埃里只叫嚣一件事:有些事你十年前不曾做,十年后也不敢吗? 他解剑出鞘:“请剑神解惑。” 清儒一拍桌子站起来。 清儒很少生气。 尽管他从前和柳词一道,一日工夫能吵架三回,原因大多是柳词不愿陪他逛新建的船市,又或者是练了套精妙剑招,却连声夸赞也无。但真真生起气来却不多见,不巧,三天前有一回,今日又赶上一遭。 他把玩两下手上竹筷,沉声道:“我也有一问。二十人杀得,三十人杀得——”清儒反手将筷子往桌上砸了,厅里回荡脆响一声,“怎么偏偏剩一个杀不得?” 柳词替他换一双,搁在碗沿上,点点头:“这是其一。至于其二——” 他面无表情,右手执筷,挽一个不甚标准松松垮垮的剑花,风一样椋过人脸颊:“纸上刀剑,我看不上。” 阿浅啪啪拍起手来。 *:明·袁凫公《八声甘州·代周非月赋别阿蝉》套曲:“冤家聚首,似漆胶相和,鱼水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