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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容坐在训练场边的台阶上,第一百次对着光脑发呆。 她最怕裴知仪生气了,以前jiejie一瞪眼睛她就能立刻认怂,现在距离裴知仪雷霆震怒已经过去了一天半,裴令容居然还没有听她的话撤销申请。 那个申请界面的每一处细节她都能背下来了,包括表格右上角的一张分辨率极低的、沉渊的证件照。 裴令容看着这张照片,觉得手里的申请无论如何也提交不了。 沉家没有一个是好人吗?她愁眉苦脸地挠头,可是他看起来好像还不坏呀。 R-51的哨所在一片雨林的边缘,此时正值夏季,灼热的空气有如实质,沉重而粘稠地裹覆每一个人。 被逐一编号的七十三支枪械陈列在一张简陋的长桌上,沉渊平静地审视着这些武器,好像在看博物馆里的工艺品。 “都在这里了,长官,”哨所的所长抹了一把汗,“藏在好几袋土布下面进来的,袋子和布也扣下了。” “只带了枪进来,没有弹匣?”沉渊拿起了其中一把伽马枪,“这个也没有能源仓。” 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哨兵对视了一眼,接话道:“大校,这个卖家很谨慎,他们或许会让几批人分开送货,这些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路线。” 沉渊点头,放下了枪:“我们可以去问一问。” 所长紧随其后,呵斥着让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已经塞了一张桌子、一只灯泡,还有两个人。里面那两个人对陡然出现的新面孔毫无反应,仍然垂着头静坐不动。 “这家伙,不知道说的什么鸟语,”所长勉力挤了进来,站在其中一个走私犯旁边拽起他的头发,“我们这边的翻译器也识别不了,哎,多半是装的,说不定揍一顿就会说人话了!” 被迫仰起头的犯人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血统混杂的脸上面无表情,麻木地任人打量。 “管事儿的来了?”另一个人——显然是那个王重金,也抬起头,“您要问什么就请快点儿问吧。” 沉渊在他对面坐下,抬手示意所长把那人放开:“这是中央军部的调查,希望你尽量配合,我可以为你争取减刑。” 王重金表示同意。 “你们带进来的军火并不完整,”沉渊问,“缺失的部分在哪里?” “这我可不知道啊,长官,”王重金咧嘴一笑,“老板给钱,我就干活,一路上那箱子就没打开过。” 沉渊皱眉:“你——” 他突然停住询问,同时动作极快地向侧方闪避,一颗铅弹瞬间擦着他的眉骨向后飞去,击穿了审讯室单薄的门板。 两个哨兵立刻扑上去按住了那个绿眼睛的异族人,他被摁在地上也仍然无甚表情,一把制式枪从他手中滑了出来,砸在地上。 “我×!”所长情绪激动地骂了一长串粗话,“你小子挺能耐啊,被铐着还能摸了老子的枪?!” 他转身迎上来,连声询问沉渊的伤势:“长官,我的老天,我是真没想到,您没事儿吧……” R-51的哨所条件相当有限,沉渊的伤暂时只能简单消个毒。一道创口从他额头划到左脸,险险避开了眼睛,虽然只是擦伤,看起来也足够骇人。 所长和几个本地的士兵围着沉渊,表情沉痛得仿佛在瞻仰他的遗体。 “只是意外,不必放在心上,”沉渊仍然一团和气,“原本跟进这个案子的就是这次跟着我过来的那两个人,让他们负责询问也是一样的。” 这里气温太高,为了避免感染只有多抹点抑菌的药水。所长等人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此时单独为他辟出了一间休息室,也不敢再去打扰他。 那两个哨兵一个继续审讯,另一个站在外面,查看通讯器中的消息——上峰要求他们下周之前必须回去。 此人在军部中份量不小,手下分管三个部门,他们所在的反情报部也是其中之一。在这次押宝活动中他似乎站在了大皇子身后,支持储君确实是一个保险的选择。 所以他麾下的几个部门当然会跟随他的脚步,只有沉渊不在其列。 军部并不把沉渊也算作“他们”的人,沉渊身后还有总督府,没有人清楚湜川总督的立场。这个油滑的老狐狸声称自己只效忠皇帝,不忍心参与皇家的手足相残,其实沉伯渐暗中培植的势力或许已经足够他自立一个新的帝国。 沉渊是他送给皇帝的人质,是他维护自身地位的筹码。 这起走私案的结果在他们出发之前就已经注定,取决于这一次储君想要对哪一个兄弟略施惩戒。 他们需要一个与本次权力争斗无关的人,即沉渊,来宣读这个暗中炮制出来的结果,但他决不能影响“调查”的进程——所以沉渊的枪伤也是注定的。 事实上枪击正是发生在沉渊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王重金说箱子未被打开,但枪械本根本不是藏在箱子里的。沉渊必须退出接下来的审问,因为王重金和那个异族人并不是真正的走私犯,在跟进这个案子的一开始,他们就换上了更加听话的人选。 门外的哨兵收起了通讯器,准备继续走完剧本中的流程,直到找出这批武器“真正的”买家。 三天后结果揭晓,本起事件的幕后主使显然是四殿下。 沉渊翻阅了一遍证据详实的案卷材料,点头道这次辛苦了。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哨兵面不改色地说为人民服务。 人民是否得到了服务不一定,但案件确实完美地解决了,每个参与者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除了作为走私犯的王重金,他大概会被扔在哪个边境监狱等待腐烂,那个绿眼睛也很快会死在引渡回国的路上。 这显然不是仁厚宽和的储君的指令,但这种小事当然会有许多人来替他考虑。 他们按时登上了返回首都的星舰,其中一个哨兵提醒沉渊应该尽快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大校,舰船上可能有治疗仪,要不我去找一找?” 沉渊正在查看自己的光脑,闻言摇了摇头:“不用,回去再说。你们两个可以休息了。” 那两人并不多问,依言离开了。 返程大约需要一天半,根据沉渊的备忘录提示,那一天刚好能赶上他的一项日程安排。 裴令容张口结舌地瞪着对面的人,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啊?!” 沉渊的伤口正在结痂,皮rou翻卷成暗红色,视觉效果触目惊心。 “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沉渊抿唇一笑,“吓到你了?” 他神色如常,但裴令容脸都皱成一团:“不不不,我就是——哎呀,这不会是枪伤吧?你没有去看医生吗?看起来好痛啊!” 沉渊继续耐心地解释:“那边没有条件,我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处理。” “那我们现在去处理吧,”裴令容立刻站起来,“我不知道你受伤了……你要是跟我说一下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沉渊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因为我猜你找我,大概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他前面那个匆匆前进的背影僵了一下。 “……我没有什么事,”裴令容犹豫片刻,又坚定道,“就是好久不见,来看看你。” 这下裴知仪真的要打死她了,裴令容暗暗地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距离那一个月大概还有几天时间,足够让她做好赴死的准备。 面对沉渊今天的这张脸,就算是打死她,裴令容也说不出“我要撤销分配申请”这句话了。 王重金站在R-139的港口,打开了通讯器。 “老板,这地方您选的不错,”他摸出一根烟,“我这名字您也起得不错,嘿嘿,没想到老子还能姓王。” “我懂,以后当然不会再联系了……我就是想问问,您挨那一枪没事儿吧?——那小子下手够狠的,我都吓了一跳!” “……哦是吗?好嘞,您多保重!” 通话结束了,王重金把通讯器的芯片拆出来碾碎,接着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了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