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龙与忉利天

    十七、龙与忉利天

    帝释天随着那滴雨露坠下云端。

    熟悉的、与自己力量极其相似的力量来源牵引着他，跌入黑色的空间中。

    无数从未见过的场景碎片落进了他的神识里。

    这是我的记忆？还是忉利天神的记忆？

    ……

    他听见身形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龙不甘的低语。

    “你为了他们宁可自己被我打伤，可你珍爱的造物背叛了你。”

    【我对自己造物的珍视并不需要回报，只是，没想到心灵彼此隔绝之后的生灵会被异化到如此地步。他们……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毁灭即是他们的代价。”

    【毁灭是一切万物的终点，当然也……包括神明。弗栗多，我要和你道别了。】

    金色长发的天神嘴角流下了一缕金色的血液。

    黑色的巨龙身形急速缩小，变成了一个白发深色皮肤的高大男子。龙神扶起自己唯一的挚友，即使自己没有动用任何关于毁灭的神权，祂的生命源泉也在急速流失。

    这是拥有‘毁灭’神格的龙神最不愿意见到的消亡。

    “忉利天神！释提桓因！不要睡去，我拒绝接收你的消亡！”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那些造物可笑的勾当？我要如何才能阻止你的消亡？”

    【命运如此。】

    【万事都有代价，我创造这些造物，代价就是……我的一部分生命之力，也许消亡本来就是我的命运。可是……我不愿接受你有超出预料的劫数，你还有很长的生命。】

    慈悲的天神金色长发委落在地，已经显出了命数将尽的疲态。

    他修长的手指伸向对面龙神的脸庞，替他拨开粘在额上的白色碎发。天神勉强支起身体，让自己和龙额头相贴，这是他最后一次安抚这暴戾的魔神之王。

    【不必替我复仇……】

    【有些陷阱对你来说，是个死局。】

    【我们原本心魂相连，哪怕我身躯消散，我的心魂也会永远在你身边。哪怕世界不再是如今的世界，我们的灵魂也终会相逢。】

    忉利天神周身开始散发最后的辉光，笼罩了二神全身。

    【相信我，弗栗多……】

    【再见，我的……】

    天神在黑色的龙翼下失去了神息。

    神识被忉利天神神力裹挟的帝释天，无言地目睹了天神陨落的最后这一刻。

    这幻境来源于他们踏入宫门后感应到的天神神力，因此，这是那位天域信奉的神明残存的记忆所化。

    忉利天神和魔神之王，完全不是十天众宣传的那般势不两立。

    奉行千年的经典，全是假的。

    帝释天望着龙神的背影。

    祂轻轻放下生命之力消失的天神，转过身，那张除了发色与阿修罗如出一辙的脸上，血红的眼中流淌着暴怒与悲伤的业火，已经陷入了毁灭的怒火中。

    祂腹部有一道还在淌出黑色血液的伤口，也许是十天众造成的那一道，但祂已抛之脑后。

    深渊的业火随着主神的暴怒燃烧得无比猛烈，帝释天从未见过这般汹涌的火焰，阿修罗吓他的时候弄出的场面相比之下简直是和风细雨。

    愤怒的魔龙冲向天穹顶端，它飞远之后，苍穹之上的正冒着滚滚浓烟的天域仿佛失去了庇护般，彻底断裂成了两半。巨大的断裂声中，这座天空之上的巨型浮岛，一半被火焰包围，一半开始朝云层之下滑落。

    魔神之王烧毁了天穹上的一半神国，十天众等天人从此坠入凡间，魔龙灭世的传说也永远在他们之间流传。

    被无形屏障隔开的旁观者帝释天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移向被巨龙保护着的已经失去生命之力的天神，祂悲悯的面容已经如同苍白的雕像，那些从祂身上长出的莲花纷纷枯萎，掉落一地的花瓣。

    祂的发梢四周弥散出细小的光点，开始缓慢地消散。

    帝释天按住自己的心口，他的心魂正感受到一种力竭的疼痛。

    天域坠落之后，魔龙带着天神返回了深渊，即使有魔龙施加的结界，也无法阻止祂背上的天神神性的消散。

    忉利天神的身影已经透明，白发的魔龙化身沉默地看着将死的忉利天，手指抚过那冰冷而透明的脸颊。

    最终祂低头亲吻了唯一挚友的额头，利爪伸入自己身体，拔出了一块沾满黑色血液又燃烧着的碎片。

    “我们原本心魂相连。”弗栗多低声地重复了这句话，缓慢而有力地将碎片按在忉利天神的神躯上。

    帝释天茫然地看着一切，那枚碎片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正好补上阿修罗那颗残缺的心魂。

    这是魔龙之心的碎片。

    他终于明白了阿修罗的心魂为何残缺不全，以致于无法自持的失控。

    因为，阿修罗就是千年之后在业火中苏生的灭世魔龙。

    而我是忉利天神心魂的转世。

    一切如忉利天神所言，哪怕世界不再是如今的世界，我们的灵魂也终会相逢。

    那片碎片化作烟雾笼罩了将死的神明，化作一朵莲花，留住了祂最后一点神性。千年之后，天人的圣子从阿修罗的手上接过这珍贵的造物，残留的神性终于回归了新生的躯体。

    魔龙将它护在黑色的长翼下，业火将祂包围，烧尽祂受了重伤的躯体。

    魔神之王陷入了千年不醒的长眠。

    帝释天起身，张开手，无数金线从虚空中长出，刺入那团火焰包围的躯体中。

    所有的幻境与屏障在他一念之间被清除，他抬头，感到眼中有一点水雾。

    那滴指引帝释天回转前世的雨露，落进了他眼中。

    ……

    幻境消失了，帝释天回过神，他已经来到善法天布置好的祭台之下，四周跪坐着一圈祭司在吟唱颂神的词句，长长的阶梯上，善法天正面色阴沉地望着他。

    圣子幽深美丽的眼睛看向阶梯上的天人之王：“善法天陛下，我怎么突然到来这里？我刚才还在宫殿的另一头，突然一阵雾气吞没了我们……”

    “随我来的光明天大人的随从，也失踪了。”

    善法天右手并未拿着权杖，那把神血化成的匕首正在他掌中。

    “帝释天，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何事？”

    纯白的圣子看起来十足无辜，他的灵神体莲花甚至没有生长出来：“臣，的确不知道发生、发生了什么？那幻境好奇怪，我好像看到了曾经的十天众？”

    也对，他应当是被光明天喂了玉酿，善法天思忖着。

    “幻境用来隔绝无关之人。是我利用这神兵中残存的神性激发而成，可有人中断了它。”

    善法天朝阶梯下的圣子伸出手：“上来吧。”

    他眼见帝释天一直注视着他手中旋转的纯白兵刃，哂笑一声：“你很害怕么？灵神体无用的人真是……柔弱，你才是离神最近的圣子，恐惧什么呢？”

    帝释天登上阶梯：“我恐惧的是您。”

    “城外的饥民还在为一袋粮食斗殴，陆地边境的村落还在因为魔物的入侵化为焦土。”

    行走的白衣圣子离善法天越来越近，绿宝石一样的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顺从。

    “而您还在城中高筑祭台……只是为了得到一条并未损害过天域的龙。扶助民众，难道不是十天众更为紧要的事？”

    善法天面色严峻：“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翦除可能灭世的魔龙，这比眼下的事都紧要！”

    “只要我用魔龙之心锻造出更恐怖的武器，区区魔物算得了什么？”

    帝释天扯起一点冷嘲般的笑意：“陛下，您的灵神体，沉迷声色这些年，真的还能驱使这样强大的武器吗？”

    “帝释天，慎言！”?十天众中的二人从阴影中出现，他们身后，站着多头多臂，似人似魔的怪物。

    清净天斥道：“不要逼我们按着你上祭台！”

    帝释天环顾四周，幽深殿阁中，涌动着若有似无的阴影。

    “尔等真是……不知悔改。”

    善法天：“这么说，你要忤逆十天众？若无我等，你当年恐怕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善法天睨了离他几步之遥的圣子一眼：“那召唤的咒语我已经掌握，有没有你没什么区别。我本想留你一命，看来还是……”

    他朝清净天使个眼色，清净天身后的魔物头颅扭向帝释天站着的方向，巨掌抬起朝帝释天砸去。

    帝释天动也不动，朝那巨掌伸手，手心的莲眼转动，几十道金丝穿地而出，将魔物的巨掌穿出数十孔洞，切割成碎块，腥臭的血液随着两头魔物发出的痛苦嚎叫，泼在长长的阶梯上。

    帝释天闪身躲过泼下的脏血，出现在倒下的魔物身后，金丝化成的网将奔来的如意天与护卫队挡在阶下，面前是清净天和歌音天惊恐的脸！

    清净天惊恐的瞳孔缩得很小：“他不是已经被喂了玉酿？”

    歌音天：“光明天那厮自告奋勇去的啊！不对，他的灵神体何时有如此能力？”

    帝释天没说话，身后莲花的虚影闪过，金丝自地面中长出，纠缠着绕住二人的双足。圣子的身影在金丝交错中闪烁，最终出现在善法天面前。

    旧日的天人之王抓来权杖朝前挥舞，被那些看似柔弱的金线弹到地上。

    四面八方的卫队与祭司眼见善法天王落了下风，纷纷涌了上来。卫队密密麻麻地奔向帝释天，快者三两下跳上阶梯，帝释天身后莲花转动，生长出更多的金丝，刺入天人的身躯之中。

    数十心魂的跳动被他掌控。帝释天，又或者是忉利天还未完全散去的神识叹息了一声。

    “除了我，这些人也是你准备的祭品吧。”

    善法天眼见帝释天的脚步暂时被冲上来的卫队阻拦，他仓皇地奔向祭台中心，完成了召唤法阵的最后一笔。旧王对帝释天隐含的劝告置若罔闻，他站在那法阵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帝释天悲悯又清冷的脸，想起好多年前身蒙神迹的婴孩降生的场景——

    没有谁能动摇他的王座，即使是身蒙神迹的圣子也不行。

    天神都能被十天众暗算，何况是帝释天！

    “没想到你的灵神体还能有中用的这一天，不过到此为止了，帝释天。”

    帝释天没再朝前走，金莲开始朝善法天的方向生长。

    善法天划破自己的手腕，抬高手臂，金丝已经缠绕上他的双足。他正要呼喊出召唤巨龙的咒语，灿金色的莲花却在他脚下停止了生长。

    “帝释天，现在才想妥协，太晚了点。”

    帝释天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摇摇头：“这本来就是‘祭品’的歌谣，还是让我替你唱吧。”

    他不顾善法天和其余人怪异的眼神，再次唱起那首古旧的歌谣。

    金色的莲花凝结在周围每一个人的头顶。

    远处善见城紧闭的城门处喧嚷不断，守军示警却无人来支援。

    宫城中还不知发生何事的王军正朝天人王的方位赶来。

    【往事虚无，光阴冰封，宇宙混沌，万籁寂寞；

    天地之间惟祂得存，直至黑龙从天幕中降落；

    爱恨缠绕，彼此坠落；

    降临吧，降临吧，深渊的魔王；飞来吧，飞来吧，我的巨龙！

    降临吧，降临吧，深渊的魔王；飞来吧，飞来吧，我的巨龙！】

    忉利天神残存的神力随着悠远的曲调飞向远方，散播往整个天域。

    善见城内浮动的晦暗气息涤荡一空。

    宫城之中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砖墙被掀翻，祭台被冲击波震毁，善法天躲避不及掉进了废墟中！

    宫城中光线突暗，一瞬入夜一般，帝释天抬眼看向上方，天空被巨大的黑色膜翼遮蔽，雷鸣般的低吼响起。伴随着宫城中溃散王军的叫喊声，可怖的黑色巨龙凭空出现在善见城王宫之中。

    魔龙的巨爪刺穿了隐藏在宫墙中的鬼蜮魔物，那双烧着业火的赤色眼瞳悬在半空之中，冷冷地盯着废墟中的善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