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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墨径直出了客栈,循着那抹紫影最后消失的巷角弯弯拐拐,最后抵达了一家装饰典雅的酒肆门前。 她站立门前许久,却驻足不入。 “京墨。” 一声柔哑带笑的呼唤忽然响起在头顶。 京墨闻声仰头,便见一男子正侧身靠在二楼围栏边,一边手捏折扇抵住下颚,一边笑眼弯弯的向下俯视。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柔和深处满是阴沉,不知静静观望了她多久。 这人一袭紫衣繁花,眉眼清隽而俊美,嘴角含笑而不落,除了京潭还能是谁。 京潭身姿慵懒的靠在栏边,偏头枕住手臂,鬓边长发顺滑坠下,在空中轻轻的荡着,嫣红唇瓣一张一合,低柔嗓音如蜜含水的从楼下倾泻而下。 “为何站在楼下久久不进?” 他盯着楼下脸庞苍白,身形削瘦的京墨,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荡起冰冷的危险。 “你不进来,是不想见到我,还是害怕见到我?” 京墨二话不辩,立马屈膝半跪,低垂头颅,跪在街边恭恭敬敬的回答属下不敢。 几个正巧路过的行人远远瞧见这一幕,皆有意无意的投来探究目光。 见罢,京潭从栏边收回手臂,高高的抬起下巴,阴沉沉的桃花眼瞬间凝成腊雪寒泊,兀自把手里的折扇从楼上随意丢下,正好落到她手边的位置。 他扔的刚刚好,这精铁打造而成的折扇绝不算轻,只差一点就会直接砸在她头顶,就算不砸得头破血流也会痛的不轻。 京墨刚看见手边坠落的折扇,就听他冷冰冰的吩咐从上方紧随飘来。 “别在外面丢人现眼,快些上来。” 他的语气已然透着明显的不愉。 每每这时就是她受难的开始。 而她避无可避。 京墨低眼望着布满灰尘的地面,暗暗吸了一口气,随即毅然捡起地上的折扇,起身快步入楼。 穿过没几个人的冷清大堂,再走上过道狭窄的二楼。 刚上二楼,一眼看去除了两三根宽大顶柱和几张陈旧桌子,处处空荡,唯独京潭一人坐在栏边,手里捏着一盏清酒浅啜。 听见有人上楼故意发出的脚步声,京潭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直直的盯向她。 他掀唇,吩咐道:“过来。” 于是京墨听话上前,然后停在离他一丈之外的距离。 这是作为下属与主子之间最合适的距离,两人离的不远不近,说话又刚好能听到,既不算亲近,也不算陌生。 只是这一幕若换了外人看,定会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免有些生疏,有些冷淡。 京墨刚欲跪下请礼,忽听他又云淡风轻的抛出三个字。 “走近些。” 京墨一愣,没有多话,听话的上前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在半丈之内。 可这个距离依旧没让京潭满意,浓墨细勾的眉尖蹙起,再道:“再近些。” 京墨心底感到些许的微妙感,依旧不问不疑,顺从抬脚上前。 这次她站到了一桌之外的位置,几乎是站在他的对面。 她把手里拿着的折扇恭敬放在桌前,是他伸手刚好拿到的位置。 见状,京潭的眉头深深蹙起,心里一股无名怒火渐生渐起。 他命令了三次,她就走了三次,看似听话顺从,实则一身犟骨。 走了这么多次,她竟才站到对面,离他足有三步之远,伸长了手都碰不到她的衣袖。 她甚至特意把扇子放在桌面,竭力避免和他一根指头的接触。 京潭完全没想到,她排斥他竟是排斥到了这种陌生人还不如的地步。 在奉云城紫藤花苑的那夜,京潭从窗口远远看见裴寂寻机摸巧的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她却毫无察觉不避不躲,由着他靠的越来越近,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两步。 也仅仅是两步而已。 或许京墨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天性排外的距离就是三步。 三步之内,是她轻易不会允许他人踏过的自身底线,就连她最信任的徒弟乌鸣,有时都会被她推拒在三步外。 以前京潭偶尔也是那三步之内的有幸之人,可惜现在已是与她隔的千山万水,高不可攀。 可她竟让初识不过短短数月的裴寂就轻而易举的踏进这三步之内,并且一次次的踏过更近的距离。 奉云城那次裴寂说一句让她过去,她就直接走到他的身前,木头勾破了她的衣摆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心思敏觉的京潭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对待裴寂是不同的。 一种绝无仅有,唯他独享的不同。 心念至此,京潭的心情愈发恶劣,还算柔和的嗓音瞬间沉下,手里喝到一半的酒盏便重重放回了旁边的小茶几,发出一声清脆的磕响。 “你是故意欺负我腿脚不利么?”他冷冰冰的命令道:“走到我的眼前来,让我抬起手就能摸到你。” 这话但凡换一个人说,京墨都会认为这是不知从哪来的胆大包天的流氓胚子,顷刻间她就会扭断这只意欲不轨的手,一辈子也休想再行无礼之事。 可说出这话的是京潭,她只能无奈上前,绕过两人之间的桌子,直直站到他的面前去。 直到此刻,两人之间,双方一举一动的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京潭只需稍稍抬手就能轻松摸到她的发,揽她的腰。 这下京潭终于满意了,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往后仰身懒懒靠住低矮的围栏,从下往上的偏头凝视面前挺身直拔的京墨。 京墨长期佩戴面具,脸养的极白,皮养的细嫩,又受伤未愈,当这张脸彻底暴露在楼外射来的金光里,细密眉睫被染上金色,鸦色眼瞳有波光流转,猛然给人一种自己坠入了光里的恍惚感。 她宛如一名从灿灿金阳里走出的佛子,满身披着金色的纱,头顶悬着金色的环,抬眸阖目间皆是宽容与柔和之色,不需言不需动就足以让下面的凡人们痴迷忘我,流连忘返。 京潭仰望了会儿,竟有些看痴了,恍恍地抬起手,轻轻捏住京墨腰前一缕垂落的黑发。 “京墨。”他捏着这缕柔软的发,眼神迷离的吩咐,“亲我。” 语落,京墨就僵在了原地,一瞬间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我要你亲我。” 见她僵硬站着一动不动,京潭面露不快,逐渐捏紧手心里的黑发,然后往自己胸前拽动,迫着她向自己弯腰靠近,声音更低。 “我命令你亲我。” 头发被使劲往下方扯去,隐隐作痛的鬓边令京墨不得不前倾身子,低首垂腰,抬起双臂撑在京潭身边两侧的木栏之上。 “主人请放手。”她低眉,咬住牙,恭敬的致歉,“若属下有哪里做的不对,请主人直言,不必……不必如此折磨属下。” “我要你亲我,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对你而言竟然都算是折磨?”他冷嗤一声,满是嘲讽,“那我之前对你所做的又算什么?” “属下惹恼主人自该受罚,天经地义之事,当然不算主人的错。”她斟酌着字的应答,“现在主人要下属违背规矩,以下犯上,与主人肌肤相触,属下心里颇为惶恐。”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的真好,不过以为他是裴寂那好糊弄的傻子不成? 京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看似信了要放开她,紧接着却是嗤笑出声,更加大力的拽住她头发往下一扯。 头皮剧痛来的猝不及防,京墨五官扭曲一瞬,险些扑倒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撑在他身侧,和他只有极其暧昧的半尺距离。 下方又听京潭低低压着声,字字危险的吐出字来。 “我打你打了这么多次,却一次没有碰过你的身,脱过你的衣,所以你从未表达过不满,也没有躲过我一次鞭子。” “原来只要不碰你,这些对你而言都不算折磨,如今我扯一扯你的头发,要你亲我一下,就算是折磨?” 他斜眼盯住她白皙饱满的额头,瞧见京墨滴滴冒出的汗水,猩红嘴角高高的挑起,极尽恶意。 “这可怎生的好?如果你连这件小事都不愿听从,我就想更加倍的‘折磨’你呢!” 京墨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听得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答他。 京潭背靠围栏,扬起修长脖颈,在她身下冷冷地,缓缓地笑了起来:“我刚参加完盟主府的婚宴,转头就千里迢迢奔波而来,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裴寂背着你进客栈,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亲眼瞧见她在裴寂的背上睡得极安稳极平和的那一刻,他当时甚至差点忍不住一掌打出去,亲手就送了裴寂归西。 “我在客栈的对面足足看了你们五日。”京潭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转动指尖,一点点收紧掌心柔软纤细的黑发。 京墨只得顺着继续往下低头垂腰,离得他越来越近,听他清淡淡的说着话。 “我看着他在屋里照顾你养伤,看着他一次次吻过你的脸,看着他总揽你的腰入怀,看着他和你做遍每一件亲昵之事,我就恨不得……” 京墨没想到这五日时光京潭都在对面时时刻刻的窥视着,屋里一幕幕全被他尽收眼底,顿时心里大惊,一时后背层层冷汗漫上,不知该如何向他请罪解释。 “你每日站在窗口眺望远处,一站就是好久,直到裴寂拉着你离开才会关上窗,你到底是在看些什么,是看景色,是看物,还是压根什么都没看?” “说起来,你以前就总爱这样站在窗口向外看,我每次来找你搭话,你从未搭理过,我还是次次都来。” “你站在楼上,我站在楼下,明明和你隔得这般近,却像隔的天涯海角,任凭我拼了命的追赶,你还是远远的背手站着,一眼不曾回头看过我。” 说着说着,京潭拽着她的头发竟然陷入了回忆中,开始自言自语,没有察觉她几番变化的丰富脸色。 回忆起往事的京潭像是突然发了疯,眼尾微微的红了起来。 他后仰抵在围栏,长长的黑发坠在风里慢慢飘荡起来,碎发缠绕脸庞,发丝飘过眼尾,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差点从楼边掉下去。 京墨怕他真从楼边翻身滚下,即便不愿靠近他,也只能尽力伏低腰身,一手按着围栏,一手拽住桌边,尽力保证两人的重心不偏。 京潭的手心里还死死拽着她的头发呢,压根不必担心他会掉下去,依旧在自顾自的叙述。 “我来的次数太多了,被你无视的次数也太多了,楼里的人私底下都在笑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rou,以为靠着不死心和厚脸皮就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他们确实也说对了,你从来没有把我放进眼里,你后来不再站在窗边往外看,估计就是不愿意再看见我了吧?比武那次你不留余地的打败我,是不是就想着一了百了,再也不用见到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九死一生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后,反而成为了你的主人,对你呼来喝去随意指使,你却连只字片语的不满都没有申诉之地,这一日你怕从未想到过,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语落,他唏嘘一声,不胜感慨,再次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脸,嘴角浅淡的笑意转瞬收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