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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的这张脸就是皇帝的圣旨,上天的神谕,再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再糟糕的心情也会变得奇好,真真是一字半句的责骂都不忍多说。 幸亏他长了这样的一张脸,否则按着他这个糟糕透顶的脾气,迟早会被人生生的打死。 京娘听出他话里的指责与不甘,也知对他不公,更加柔声细语的同他说道:“只要后面相公不会再想着跑,绳子我自给你解开。” 闻言,裴寂大大嗤笑一声,充满嘲讽之意。 想要他不跑才解开绳子,那他同被饲养在茅圈里的家畜有何区别? 京娘自是明白他满心的怒气,低眼时扫过他脚踝上延伸出的一截麻绳,眼神微变,沉色如海。 脚上拴着粗绳的裴寂,便如身戴镣铐的神祇,每当他垂眸轻笑时,一声声皆是嘲笑着凡人的不自量力与痴心妄想。 可会不会有那么一日,高傲不屈的神祇自愿戴上重重锁链,在渺小凡人的面前乖乖束手就擒呢? 京娘心中忽地叹息一声,在裴寂身边半蹲下了身子,从下往上的投去温和徐徐的目光。 这种角度看来的目光,往往显得格外的温情且示弱,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之心。 京娘软声细气的劝着他哄着他,像是深夜时分,被磨光菱角的大人耐心哄着一个迟迟不肯入睡的顽劣孩童,告诉他再不睡觉外面就有吃人的妖怪进来把他抱走。 “相公,并非我故意束着你,这村外荒山环绕,野路丛生,山岭里到处都是野兽出没,就连白天我们村里的老猎户都不敢轻易上山,你一个外地人走不出去。” “村里家家互助,村外危险重重,我不希望相公受到一点伤害。” “相公,你在我身边,我能保护你。” 闻言,裴寂阴郁的脸色僵了一僵。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警告他就算能跑出这个刁民遍地的村落,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弱公子十之八九也得折在那处处险境的山里。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此处,最起码在这里还有人能照顾他能保护他,在这里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若是他执着出村,必死无疑。 京娘屈身蹲在旁边,看他低垂着脸,手臂交叉,抿紧薄薄的唇瓣不说话,一副感到愤怒却无法反驳的难看神情。 此刻的他简直像极了一个因为不被长辈同意出去玩耍,就生闷气闹别扭的孩子。 外表分明是一具早就成熟的男子之躯,又出身高贵,怎的还如此的天真易懂?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能清清楚楚的写出来。 她心里笑了一下,余光无意瞥见他背后披散着瀑布般的长发,发质光滑柔顺,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绸薄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隐隐泛出了光。 她颇喜亮晶晶的东西,目不转睛的盯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两下。 触感滑滑的,凉凉的,根根发丝穿过她的手指,宛如穿过森林深处湖泊的一湾静静流淌的水面。 裴寂很反感的扭头躲过了她的手。 “别摸我,丑八怪。”他厌恶的横她一眼,龇牙咧嘴的恐吓她,“再敢乱摸我就剁了你这只不规矩的狗爪子!” 摸一摸头发都不行啊?真是个小气鬼。京娘遗憾的眨巴眨巴眼,到底不敢再惹怒他,还是乖乖的收回手。 “你还像根木头似的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裴寂看都懒得看她,催促道,“快滚去给我弄rou吃,再不快点,你就等着我饿死在你面前吧。” 这话就算是表明他不会再生乱跑的心思,京娘又叮嘱了两句,才是满意的出门去弄他想要的rou了。 等到京娘前脚刚走,裴寂就急不可耐的动起了歪心思。 昨日他站在院落里便仔细观察过周围,好为之后的逃跑做准备。 这穷酸到极点的家里除了承重柱,就剩下一些破烂陈旧的家具,和几样不值钱的农具石器,这堆破烂东西就算丢在了街边都没人多看一眼。 应当是主人不善养殖的缘故,院里也不见鸡鸭猪等活物,只有一块长势萎靡,看着随时会死的小菜圃。 因此他故意提出要吃rou的任性要求,那丑八怪想要给他弄rou只能外出找别人借或者上山捕猎,而她只要一离开就是他的逃跑机会。 幸亏这丑八怪没见识又没心机,简单的三言两语就骗的她晕头转向,乖乖顺从。 轻松得逞的裴寂深觉自己的演技高超,计谋厉害,若非时机不合适,他怕是得意的能翘起尾巴来。 刚听见她关上院门的声音,裴寂连饿的咕噜作响的肚子都顾不上了,弯腰急迫的想扯断自己脚踝上的粗绳。 丑八怪绑绳的系法特殊,绳子又弄得极粗,裴寂弄了好一会儿也解不开,瘫坐在地上险些绝望,却是扭头无意瞧见几米外摆在墙角里一座三层高的木柜子。 说不定,柜子里正好有能帮他解开绳子的东西呢? 裴寂心里一动,忙从地上站起来往那柜子的方向靠。 离柜子只有短短一步之遥时,恰恰他脚上捆着的麻绳距离到了极限,让他寸步难近。 好不容易才骗的那丑八怪离开,逃跑的机会难得,裴寂不肯轻易放弃,强忍着脚上传来的剧痛,拼命的探长身子伸直手臂。 他用极其不雅的姿态,直拽的脚踝泛痛,才堪堪摸到了那柜子的边缘。 许是上天有意再度相助,竟然还真让裴寂从柜子里艰辛摸出了一把极钝的割草镰刀。 裴寂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痛,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用那把迟钝的镰刀来回割脚上的麻绳。 割了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脚边的麻绳才堪堪断开,急得一脑门子汗的裴寂顿松口气,随手甩开手上的镰刀,顾不上脚疼的厉害,从地上颤颤站了起来就想往外走。 刚一转身他的脸色顿变苍白,急匆匆的步子僵立在原地。 两手空空的京娘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她看来的眼神冷漠而平静,不知几时回来的,在门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估计她是在外找了两家还是没借到他想吃的鸡,又时刻挂念着家里才中途赶了回来。 偏偏回来就撞见他割绳子这一幕,实在算他倒霉透顶。 半个时辰后,拼死挣扎想要跑出去的裴寂被京娘生拉硬拽的拖了回来,当即活生生的绑了起来。 裴寂刚解开束缚不到一日的双手双脚再次被重新绑住,绑他的绳子还特意加紧加粗,再想挣开除非是天生神力。 裴寂虽是从小就被娇惯成性的裴父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惯得一身挑剔又娇性的毛病,但好歹是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子,天生优势就摆在了那里,不该争不过京娘一介妇人。 可惜他饿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脚踝也痛的厉害,这丑八怪还有一身的蛮力气,处处对他不利,一时不察就被她抓住了机会,拿着绳子趁机从后一把反绑住了他。 这次,京娘给他脚上绑的绳子更粗更短,他能活动的范围被限制在桌子的三丈内,连门口的位置他都靠近不了。 从把他抓住后,京娘许是担心旧事再发,每日每刻无论做什么都会徘徊在他身边不远的距离,确保他随时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那双细长的黑色眼珠死死盯住裴寂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想挣扎想逃跑的预兆,她就战战兢兢的守在他的身边,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引来她的连声追问。 她紧张,畏惧,多疑,好似裴寂多吸一口气就会变成一只蝶儿翩翩飞走,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时时严密监视的滋味不好受,堪比囚笼里没有一点隐私秘密的罪徒,裴寂再想逃跑几乎算是白日做梦。 京娘的疑神疑鬼令裴寂烦不胜扰,先是大声斥骂,肆意侮辱,之后又苦苦央求她放过自己,百般保证只要她能放自己走,事后他就许她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任她取舍。 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许诺无数,她眼睛也不曾眨过一下,好似瞎子说给聋子听,全是白费力气。 没想到这乡村出身的丑八怪穷的快要揭不开锅,却是一身清骨不贪钱财,倒是教人意外的很,也不知是见识短浅被色所迷,还是根本不信他的说辞。 见威逼利诱皆是无用,他不死心的再次尝试偷摸逃跑,旁日里登不上台面的坑蒙拐骗的招数全部一股脑的用上。 书到用时方恨少,大少爷骗人的招数十分有限,且无一例外皆被随时监视着他的京娘迅速打破,稚嫩的希望尚未升起就被掐死在摇篮之中。 最后一次借着肚子痛的借口想从茅厕的通风口偷摸偷跑,不料裴寂刚刚从通风口里跳出来,脚下就被地上没注意到的小石头一绊,重重的摔倒在地。 听见响动的京娘觉得不对,忙从另一边跑过来,正好把地上摔得龇牙咧嘴的裴寂抓了个正着。 彼时,裴寂气的差点想掉头摔进茅坑里把自己活活淹死。 京娘被他隔三差五就想偷跑的举动耗的耐心大失,更怕她一时不察被他真的跑掉,索性把他五花大绑,再把他锁进了狭窄的内屋。 内屋只有一扇极高极窄的窗户,只有不足月大的婴儿能爬过,京娘却不敢松懈,从邻居张婶家借来梯子,用两块木板把窗子严丝密封的封死才能放心。 这下,彻底断绝了裴寂能逃跑的一切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