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书吧 - 言情小说 - 有拥(骨科)在线阅读 - 九、释

九、释

    1.

    老杜把一名心腹留在陈府,用了四日时间,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到铜江。

    去龙头县要从同江镇里出去,沿着碎石小路爬山至半程。无法骑马之处,老杜便用双足赶路。所幸龙头县难去,房家并不难找,镇东一间院子,三处阔气大瓦房,他敲门时,看到门环都油光发亮。

    “您找谁?”

    老杜恭敬道:“我有急事,求见房老爷!”

    房家二叔穿得阔气,听闻他来自召陵名门黄家,阔气中又带着点头哈腰的谄媚:“您说,您说,找我什么事?”

    老杜便将此行目的说了,“京构”之名一出口,那房家汉子立即变了脸色,圆瞪着双眼,像是惶恐又像害怕。

    “您……为何打听他?京构如今在召陵?”

    老杜道:“他不在召陵,随我家老爷经商去了。您若识得他,可知晓他与他那妹子当年为何背井离乡?”

    房家男人竟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知,当真不知。”

    老杜见状急了:“你既知晓,便该以实相告,我这里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容你胡搅蛮缠?”

    “你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也有!”房家男人将那座修建气派考究的堂屋环视一圈,咬牙不耐烦道:“莫要再打听了,那对兄妹私奔,做野鸳鸯去了!”

    老杜心中“咯噔”一声,抓住话头追问道:“他们不是兄妹吗?为何会私奔?”

    “来人,来人,撵出去!”

    房家男人不由分说转身便走,强龙不压地头蛇,老杜被一群乡里乡气的家和伙用扫帚和钉耙叉出。房家院门轰隆一声关在面前,他望着门上突兀的红漆和闪亮的乳钉,唾了口痰在上面。

    余下的时间不多,没空再深入了解,但只这一条就够了——这对兄妹曾私奔通jian!

    他骑上马匹,迫不及待踏上回程。

    ——

    2.

    老杜回去后,黄少爷正巧被老爷放出。他刚一见老杜,就捂着腰喊疼,控诉姑父给他睡的床太硬,褥子太薄。

    老杜一边给他揉捏,一边急着打听:“那对兄妹怎样了?”

    黄少爷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知,不知。”

    “老爷可曾发落他们?”

    他又是摇头:“未闻,未闻。”

    老杜耐着性子听黄少爷发牢sao,说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来此处了,纵使姑父、姑姑求自己来,他都不稀罕。老杜敷衍地点头应和,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去何处。

    当日他去铜江查证,也把那个铜江姓房之人住址写在字条上,偷偷递给老爷。他动身离开之时,老爷的人肯定也在查,可为何这么多天过去仍旧没有动静?此事掀起一阵微澜,就好似石沉大海了。

    少爷已被下逐客令,显然已尽失欢心,承业无望。那么京构呢?与妹子通jian,老爷就算器重他,总不会如此偏袒一个外人吧!

    他还算谨慎,未立即告发,而是使了些银两,找到了陈老爷房内的使役问话。

    对方听闻他打听京家兄妹的下落,竟然惊讶万分,好似有人不知当今皇上的姓氏:“他们昨日就走了,老爷把他们派到大公子那里去了。”

    “大公子?”老杜惊道,“老爷是怎么说的?”

    “老爷不让我们在一旁,听不清说的什么。我只记得京构给老爷磕头,老爷说了句什么话,就让他去找大公子,先跟着老掌柜们学本事,将来辅助公子壮大家业。”

    老杜急问:“老爷说了什么?”

    那杂役两眼一翻,嘴巴徒劳地开合几次,喃喃道:“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橙子如何’,‘剑穗如何’,‘舅舅如何’。”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杜刚欲再问,使役又道:“对了,你可知那京构和京桃并非亲兄妹么?”

    老杜彻底呆住了:“此话当真?”

    “嗨。也不知老爷从哪里得了张条子,上面写着京构老家的地址,老爷就派人去查,谁能想到,那meimei原是他家养大的童媳妇,根本就不是亲生的呀!”

    老杜愣在原处。所谓“私奔”,竟是这样吗?

    ——

    3.

    平坦开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依依不舍地看着远去的城镇。才在这里站稳脚跟,又要奔向远方,这让京桃惆怅不已。

    她把帘子放下,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哥哥。京构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在睡梦中思索什么。她伸手帮忙抚平眉间的痕迹,反而把哥哥惊醒。

    他就势将京桃揽进怀里,让她脑袋枕在自己胸前。

    “想什么呢?”他问。

    “你真不是我亲哥哥吗?”

    京构无奈地笑了,他说:“你怎还怀疑上了?说实话,我并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老爷问我的时候,我都吓住了,还以为是个圈套。”

    是老爷故意包庇,给了他们一个理由吗?可他虽然慈善,却不会开明到罔顾人伦。当日陈老爷问自己,是否和京桃是亲生兄妹,那一瞬间他以为是一个台阶,便顺着老爷的意思摇头。

    “不是亲兄妹,可京桃自己并不知晓。父母去世后,我就像兄长待meimei一样照顾她。”

    他不敢说太多,内心忐忑得如击战鼓,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把更大的把柄交到陈老爷手上。

    可陈老爷听罢,只是叹了一口气。

    因为同样的话,陈老爷先去问过京桃,彼时京桃呆呆地说自己不知,等反应过来了,又颇为振奋地追问:“他当真不是我亲哥哥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老爷这话把京桃问住了,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亲哥有什么差别?从前从未怀疑是亲哥,她就已经爱上他了。如果不是亲哥,她就光明正大地爱他,如果是亲哥,她就偷偷地爱他。这颗心不会有任何变化。

    “丫头,你是不是中意他?”

    京桃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望着陈老爷的眼睛,认真道:“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亲哥。但如果别人在乎,而他恰好不是,那就太好了。”

    陈老爷思及此处唯有叹息,他对京构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

    4.

    陈老爷是查过京构的,早在他谎称自己逃灾出来时起。陈家四处经商,熟悉地产交通,哪里有灾哪里有荒再清楚不过,消息恐怕比衙门还灵通。可是面对流浪的兄妹,一对儿上顿不接下顿、徘徊在生死线上之人,体面的说法仿佛是他们最后的遮羞布。

    那日深夜,陈老爷在门口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住址,说这里藏着京构隐瞒的秘密。

    他派人去查,调查者甚至找到了熟悉旧事的乡邻和同里,反复核验,最终呈报的结果出奇一致——京构和京桃并非亲生兄妹,因朝夕相对早生情愫,碍于父母远逝,长兄如父,乡里阻挠通婚,于是私奔。

    “不知你听到这些后,是否也和我一样惊讶?”

    陈老爷睿智的目光打量着京构:

    “我一面不信,可另一面,又很难想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千里之外的人众口一词,为你和你meimei说话。

    “或者你在乡里口碑不错,他们愿意替你遮掩,或者你们真有这样离奇的出身。不论如何,此事到此为止,我不想深究。京构,你还记得我为何培养你吗?”

    哥哥清清嗓子,声音还是因紧张微有沙哑:“记得,您想让我学着做生意,去帮助大公子。”

    陈老爷点点头:“我那大儿子,愚钝不堪,但本性纯良。无论性情还是想法,都比我耽于享乐的侄儿好上太多。我一直想让他接我的班,可惜他能力不足,无法服众。你去他那里后,要虚心向老掌柜请教,处处帮大公子留心,全意辅佐于他。”

    哥哥的眼圈红了,他知道面前之人做此决定,对他该有多宽容。在这滚滚红尘中,最友善的陌生人,就是这个老头了。

    他跪下,隆重地给陈老爷叩了三个头,陈老爷却让他起来,笑道:“何必如此拘礼?我们可是‘生死之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