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醒了。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绿色的装饰,没有感受到预想的痛楚。为何我应该感到疼痛呢?我翻了翻我的记忆,恍惚记得我背后导管被我生生撕裂了,于是我就从正机之神上摔下了来,皮肤被一寸寸灼烧的感觉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坐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这是我的手,一双干干净净的、纤细的、人偶的手。 “你醒啦?”有人推开了门,用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我,却没进来。 我记得她,须弥的神明、智慧之主布耶尔,我现在的状态便是拜她所赐。纷杂的记忆一下涌上了心头,我的神之心! 她拢了拢自己的裙摆,尝试着开口:“要不要试着起来活动一下,我想你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又或者……”她走进了房间,露出了另一只手上的食盒,“你想不想吃一点东西?” 我应该问她索要我的神之心,毕竟现在这里没有那个烦人的旅行者,以我的能力胁迫一位没有武力的弱小神明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又或者我应该表达我的痛苦,我过去所作的所有努力皆因她的出现全部变成了泡影。再或者,我应该嗤笑她的行为,怜悯一位敌对的执行官无异于农夫与蛇,何况离开了权能与他人保护的她脆弱的像一名婴儿。 但是我发现了更好用的沉默。 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解释:“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在稻妻当地,病人醒来需要吃一些补充营养的餐食,食谱我参考了很多,我没怎么做过饭所以这两天一直在练习,你不要担心,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很好吃。” 可是人偶其实并不需要饮食。 她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指了指椅子上的衣服:“如果你想出去走走的话,我给你准备了衣服,你原来那身我修补不好,但是我有好好的收起来,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她知不知道她絮絮叨叨的样子有点烦人? 所幸我用沉默赶走了她。 我掀开了被子,起身下床的动作轻盈的像片羽毛,我略略有些诧异,看来布耶尔修补人偶的技术十分了得,转念一想,呵,毕竟那位可是全知全能的智慧之神,又有什么事能难倒她呢? 一碗鸡汤杂炊粥,卖相可真不怎么样,她不知道葱花是出锅之后再撒的吗。还有这件小袖,浅蓝底白碎花的布料可真是老土,也不知道这位智慧之神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美。 但是我还是准备穿上它。 因为我想出去走走,这充满绿色装饰的房间看的我心生厌烦。 我想我需要一面镜子,如果穿的歪歪扭扭那也太搞笑了。 我不承认是我太久没有独自穿上和服。 这个房间空旷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完,转动视角便在床头边看到了全身镜,镜子里的我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襦袢向前走去,我干脆将它扯了下来,转过身却没在背上看到狰狞的接口。镜子里的绝色人偶是这个房间里最精致的艺术品,没有伤口,没有疼痛,他就那么呆呆的楞着,我想。 我花了很久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把自己收拾妥当,我的手指有一点点颤抖,我想应该是后遗症,毕竟哪怕是修复过我成千上百次的博士也不能保证次次都将我调试妥当,不过我并不介意,阶下囚不应该要求太多。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纳西妲刚刚轻轻掩上的门,能获取的信息过于有限,我并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我身处何处,或许推开门我便能看到那位神明,又或许通往的是外界,毕竟她刚刚说我可以出去走走。 多可笑,我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却在渴望对手的仁慈。 世间大部分的人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这种利用关系,才是最为稳固的人际。只要有价值,就谁都不会舍弃。 既然我能落入小吉祥草王手中,是不是可以说明我已经失去了被愚人众利用的价值?天平一端的砝码被取下,这种脆弱的关系便再也维持不了平衡。 我想,不管是夺取神之心还是成为神明,卷土重来的前提是失败者拿的出足够重的筹码去交换苟延残喘的机会。 身体上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轻盈畅快,可是我的精神却格外疲惫,我应该睡了很久吧,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总是格外的不清醒。 我想,与智慧之神做一场交易。 我果然不清醒。 且不说为了做出正机之神花了须弥多少人力物力,愚人众与教令院的贤者做了多少神明罐装知识我是清楚的,如果这都不予追究,我想那一定是我难以承受的代价。何况我与愚人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外是我第六席,是为女皇献上忠诚的执行官,对内我的真面目是一种武器,是博士手里的实验品。 这样的我能有什么赌本去交换我想要的东西。 有谁在轻笑。 我好疲倦,我分不清这份疲倦是不是我的臆想,明明不管是什么样的疼痛都只不过是一瞬,我从未恐惧过,可是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在害怕这份疲倦。 我推开了虚掩的门,我想见见智慧之神,或许她可以解释我出了什么故障。 眼睛好酸涩,花了数秒之后我看到一片白色的裙摆。 “你醒啦?”我听见她说。 纳西妲轻轻敛起了嘴角的笑,面对这位终于从无数次轮回的梦境中初醒的人偶,她有着无尽的好奇与耐心,只可惜能像这样反复仔细研究的机会并不多。 她自诩观察过许多人类,却仍对人类的情感变化捉摸不透,更不必提这是来自异国的精巧人偶,她在世界树中翻阅了大量的记录,才着手开始修复工作。 在修补人偶破碎躯体的过程中她无数次见过他紧皱的眉头、无端的落泪与意义不明的呢喃。明明最初只是想使用一些不甚光彩的手段掩盖自己的乏力,凭仗神明的权能,她偷偷将人偶困在了无尽的梦境中,试图通过反复的预演寻找一条可能性最大的路。 她是须弥的神明,不管她将如何处置散兵,她都需要为自己的国民负责。她将旅行者视为朋友,自是竭尽所能为其解疑释结。 纳西妲需要权衡的太多,可是机会只有一次。 反正散兵醒来也不会记得这一切的,她想。 不讲道理的神明偷偷溜进了人偶的梦,她见到了狂妄嘲讽她的人偶,见到了对草神之心充满渴求的人偶,见到了痛苦落泪的人偶,最后也见到了沉默的人偶。她偷偷听着人偶的心声,在人偶每每快要苏醒的时候将错误的梦境抹去,她明白这样的手段有多卑劣,但是穿梭在不同命运的梦境中,神明产生了私心,她想多看看不一样的人偶。 留在我的身边吧,我的小羽毛。 纳西妲轻轻按住了想要起身的肩膀:“先别动,我将你背后被灼烧溃烂的皮肤进行了更换,但是我才刚刚更换完毕不久你就醒过来了,我不清楚伤口是否有很好的愈合,如果你觉得趴着太疲惫,我可以慢慢扶你坐起来。” 散兵脸上闪过的情绪纳西妲看不见,但是指尖感受到的僵硬逃不过聪明的纳西妲,她想,她并没有愧对智慧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