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谈话

    纵是言俊杰再惊讶，他也清楚此时的情境不宜多停。他先迅速反应了回来，一把将言越拽进了房内，然后探头左右看了看酒店走廊，确认刚刚确实无人走过后将地上的大衣捡起，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言俊杰拽着就这么愣住了的言越走到床边，自己坐下。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到问话的言越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有一丝悲凉。是啊，即便自己学习再用功，他们也是不可能理解我的。见到这副样子的自己，第一时间便是打算摆出长辈的身份来兴师问罪。自己的至亲和远亲，也并无太多差异罢了，都是烂人。

    但现在这个情况，言越想避着不谈也是绝无可能的了。他无奈笑着，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回答道:“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也就几个月Qia……”

    “前”字还没说完，就被言俊杰的话打断在半空中:“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心理性别出现差异的。”语气中更多的带上了一丝温柔。

    言俊杰并没打算教训儿子。身为心理学和性学两个专业的大学教授，言俊杰见过太多的性别认同案例。他能够理解性别认同差异者心中的压抑，能理解她们一路走来的不易。虽说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甚至是儿子出来做妓，他也没有打算端出家中父亲的样子质问孩子，而是要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听一听他眼前这个人，内心的挣扎与煎熬。

    言越没想到父亲真的会是这个，而且语气也比之刚才轻柔了许多。他愣了愣神，被父亲抓着手引导着坐在了床沿，靠着他，回答出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五岁的时候吧…那时候玩过家家我总是抢着要做女儿……看古装电视剧的时候也总是羡慕公主……”

    随着言俊杰带有一些专业性的引导，言越也终是将这些年的经历都讲了出来。这些事憋在言越一个人心里太久，今天终于有了个人可以诉说，言越便像是突然开了闸的水库，一直讲个没完。

    听着言越不停的倾诉，言俊杰这才发现，自己和妻子是有多么忽视孩子的成长，竟让他在两人的眼皮底下瞒了这么多事？！

    儿时带孩子去商城买新衣，穿着帅气西装三件套的言越，却是频频看向售卖公主裙为主的女装店铺。而那时的他们，还调笑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撩妹要送裙子给玩的好的小姑娘；

    再大点孩子数次提出想留长发，结果都被妻子出言拒绝，说男孩子发型只有干净清爽才算好看；

    刚入初中时孩子偷偷拿了妻子梳妆台的指甲油给自己的手指涂上，结果被妻子发现抓去洗掉还骂了句不务正业；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经过言越的诉说，才让言俊杰发觉，自己竟遗漏了儿子成长中如此多的细节！

    看着平日沉默寡言的儿子，今天竟是说了个没完，言俊杰知道这些事这些难受，是压在儿子心中压了多久。虽说事看似都是小事，但每件小事带来的负反馈，所导致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慢慢逐渐积压在孩子的心里，最终将原本有可能是阳光开朗的孩子，压成了如今敏感内向的性格。

    看着还在娓娓道来的儿子，言俊杰内心愧疚不已，他后悔儿子孩童时，自己将大部分时间投身于学问研究，而疏忽了孩子的心理健康成长。

    言俊杰一边轻抚着言越的背，一边带着愧意喃喃道:“对不起小越……是爸爸忽略了你……”

    听闻此言的言越反倒是异常平静，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忍受这些，即便是今日父亲终于向自己表达了愧疚，自己也能表现得毫不在意了。相比于许多和他经历相似的“姐妹”，很多家中甚至完全无人理解，自己如今的境遇，已是幸运无比了。

    “没事，爸爸。你把我教的很好了，这是上天的错，不是你的错。”反倒是言越转起身，来安慰着自己的爸爸。他其实挺高兴的，自己的父亲发现自己这样，第一时间竟没像自己想的那样对自己劈头盖脸横加指责，反而是愿意坐下来与自己用闲聊的方式与自己交流。

    被言越反过来安慰的言俊杰大为感动，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来安慰自己！真的长大了。

    但之前那个半道掐掉的提问终究还是要轮到重新提起的。言俊杰沉默半响，终归还是用了些试探性的语气将这个尴尬的问题重新拾了回来:

    “那这个……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两个月前。”都已经跟父亲说了这么多的言越也是不怕了，反正该“交代”的他都已经“交代”了，再多“交代”一件事也已是无妨。在这样的情况下父子相遇，再怎么想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隐瞒了，倒不如趁着这时候干脆地和盘托出。

    “为什么？”怕孩子不明白自己问什么，言俊杰又立刻补了句补充:“为什么不问爸妈要钱？”

    为什么？言越听到这话讥笑了一下:“你说还能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明里暗里的试探，你和mama有过一次接受吗？更别说是这种事了。如果我跟你们说我想要钱买糖吃，你能给吗？她能给吗？”

    “糖”，在先前儿子经历的描述中他已提过，是一些激素类药物，作用各有不同。简单来说就是，长久持续吃这种药的男性，会慢慢出现各种女性性征:声音变细，胸部变软变大，脸部轮廓气质等都会变得更为柔和等。言越为了能变得更像女生，已经吃糖将近四年了。虽说这类药物多少都带点副作用，但对于一心想变成女生的言越来说，再多的困难他也不怕。

    “为什么不能给！”言俊杰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似是生气于儿子竟不信任自己，又像是懊恼于自己多年的忽视才造成了儿子的自作主张。他一把将言越抱在怀里，温柔说道:“只要你不要去做这个，你要多少钱吃糖，爸爸都给。”

    被抱住了的言越这回是真的愣住了。虽说这些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但他说出来也只是带有了点赌气的意思。今天他遇到的情况已经足够抓马了，社死天花板不说，还被自己父亲拉着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讲了个遍。他本以为说的再多，遇到这最后一个问题时，自己的父亲终归还是会与己生气，可没想到言俊杰的反应竟如此让他出乎意料。

    言越也有点被感动到了。真说起来，自己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就理解了自己说的这么多的话，接受了自己这么多的事，并且原谅自己对他有这这么多隐瞒。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愿意接纳这个全新的自己！想到这些的言越，眼眶终是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