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老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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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暴雨后的黎明，唐小虎梦见了老默。 彼时陈金默积极配合改造，被提前释放，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获奖证书给了安欣。 也许那时，是他离光明最近的时刻。 之后他就去了黄翠翠村里看瑶瑶，没看成，被外婆扫地出门。 也许是安欣给了他错觉，在外婆的咒骂和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中，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是不被社会接受的人了。 他只好颓丧地坐在瑶瑶放学的路边等她，摸着手里母女俩的合照发呆。 孩子们放学了。 小瑶瑶一个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小脸脏脏的，刘海乱乱的，路过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看他。 陈金默扯出一个笑。 他好像已经不会笑了，僵硬的脸呲出一排牙，极力放低声音：“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儿呀？” 但还是很凶。像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小瑶瑶惊叫着落荒而逃，好似一只乱窜的小麻雀。 后来他想着，外婆不同意是对的，他没有家，没有工作，瑶瑶跟着他能落下什么好呢？ 但他打工屡屡碰壁。 唐小虎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正坐在面包车里，冲着后视镜臭美地撩刘海，一打眼看到了沮丧的陈金默漫无目的地走来。 这不是他默哥吗？ 他脸上笑得憨傻，冲上去打招呼：“默哥！” 他的个子窜得太快，陈金默没认出来，第一反应是警惕和畏缩。 “我呀！小虎！”唐小虎憨厚又热情，在一瞬间拉近了陈金默游离在人间的心。 但他游离了六年，已经很难找回笑的心情。 “小虎？长这么高了。” 他跟着他上车，去旧厂街。 他眼里都是麻木，强打起兴趣，勾着嘴角叙旧：“你哥怎么样了？” 小虎咧着嘴嘿嘿一笑，露出上下两排白牙：“进去啦！” 老默垂眸，眼里闪着泪光，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时的唐小虎不懂他落寞的眼神里意味着什么，还傻乎乎地看了他一眼，以为默哥就是刚出来觉得举目无亲很难过。 黑蓝色鸭舌帽的帽檐压低，老默悄悄抹了把泪，没让他瞧见。 唐小虎带他去见了高启强。他是当时他心中自旧厂街出来后最厉害的人，他应该能帮到老默。 高启强惯会笼络人心了。 唐小虎想起那时他的话术，好像从一开口就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圈套，拉起了一张渔网。 老默就是他要抓的鱼。 他先跟老默提了安欣套近乎，然后又让他帮忙打理鱼摊施恩情。 陈金默果然对高启强感激涕零。 知道他没地方住，高启强又在旧厂街市场附近给陈金默租了一个小房子。 “这地方是强哥帮你找的。” 年轻的唐小虎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傻不愣登地笑，眼角两道笑纹，脸上都是褶子。 他手里拎着把凳子，一脸热络地拍老默的肩膀：“默哥！有啥事就找我们就好！” 他们帮他搬家，收拾房子。 陈金默不但有了工作还有了住的地方，他对高启强感激不尽。 “老默，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啊？” 唐小虎想起当时的场景，多少也能明白，自己是傻乎乎地被高启强当成鱼钩了。 老默的杀心是高启强想用他这个钩子钓上来的那条鱼。 但是当时的他没那么多想法，听到老默有女儿，第一反应是好奇：“有没有照片？” 那是唐小虎第一次看到瑶瑶。 她小小的，怯生生的，让他觉得心疼。但他心里的怜悯被勾住了。 他想起她母亲黄翠翠，对老默说：“你出来以后，有没有给她mama上炷香？” “你认识黄翠翠？” 老默的眼神变了，垂眸片刻，又抬眼看向唐小虎溜圆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她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她怎么……”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被高启强拍了拍手，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唐小虎闭上嘴，老默的眼神闪了闪。 “你先不要想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 高启强的目的达成，起身披上外套，脸上笑容亲善：“小虎，你帮他看看电缆。我先走了，有事找我。” 他一走，老默就扯住了他的手。 鱼上钩了。 他看到老默眼里的泪光：“黄翠翠怎么死的？” 后来的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即将破晓，唐小虎看着身边熟睡的瑶瑶，觉得有些口渴，轻手轻脚地起身，合上门。 骨节分明的手捞了一个玻璃杯，水流漱漱，他的眼神逐渐放空。 当时的强哥让他去帮老默看电缆，一定是算到了老默会问他，故意留他下来放饵。 而他是个藏不住话的，遂了他的意。 这条鱼早晚会上钩，但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候，他不想做那个钩子，也不想放那截饵。 哪怕只是为了他的小姑娘。 后来老默杀了徐江，给黄翠翠报仇。 尘埃落定，他以为徐江是一切的结束，没想到他只是高启强的开胃菜。 他坐在菜市场，看着老默沧桑的脸，他身上和高启强一样泛着鱼腥味儿。 “瑶瑶最近挺好的吧？” “上六年级了。”老默修长的手执了茶壶，气定神闲地给他倒茶。 “我特别了解你。” 老默突然开口，表情波澜不惊。 唐小虎手一顿，怔愣抬眼。 他眼睛里没有情绪，抿了口茶，盯着他淡淡道：“他让你过来看着我，就好好看着。” 唐小虎觉得心虚，只好傻笑：“没有的事，默哥别多想，我就是来看看你。” 老默扯了扯嘴角，一口喝完杯里的茶，放下茶杯：“别乱跑。” 唐小虎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说不出话，只好尴尬地眨巴眨巴眼睛，局促地搓了搓手。 他又给他倒了杯茶。 还不让他上厕所。 他憋尿憋到了晚上，菜市场的人都走光了，老默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听到他给瑶瑶打电话，手机里传来瑶瑶乖巧的声音，虽然他很想多听一会，但实在想上厕所，遂贴着墙根打算趁机溜走。 却被老默一个眼神制住。 “你干什么去？”他眼里冷得很。 唐小虎只好讨饶：“默哥，我去个厕所。” 陈金默是不打算让他去的，他心里也有股火。他选了撞上枪口的唐小虎来发泄这股火。 唐小虎怕了老默，脸上全是求饶的神色：“默哥，你别搞我好不好。” “老板让你看着我，”老默的声音很淡，“你让他自己过来说。” 他憋尿憋了一晚上。 …… 后来他哥哥唐小龙出狱，他看到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和以前的耀武扬威大相径庭，终于有些明白了当年老默的心情。 可笑他当时不知所谓，还觉得坐牢是个很酷的事儿。 高启强对他哥哥用了和老默一样的手段：“你在里面缺的，我全给你补回来。” 他缺了什么呢？ 唐小虎在一旁垂着眼，只觉得茫然。 哥哥在监狱里失去的自尊真的能用金钱填补回来吗？ 他们送他游戏机厅，祝他日进斗金。 唐小龙局促地鞠躬，脊背深深弓起：“谢谢大哥，谢谢大嫂。” …… 他想起光头勇，那是他打小一起玩的兄弟，感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但高启强是没有心的。他会赶尽杀绝。 “光头勇。” 出事那天，高启强一顿，看向唐小虎，眼里有困惑和怒气：“是不是你的人？” 他老实道：“是。” 高启强像是重新认识了他，指着一旁的高启盛吼他：“你一直知道他在卖货吗？” 他知道。 但高启盛比他哥哥还疯，他不敢说。 他局促地眨巴眼睛，默默垂下头。 他被高启强甩了一巴掌，倒在沙发上又很快弹起来，像杀鱼人手下摔不死的鱼。 “光头勇跟你多长时间了？”高启强的眼神像在提起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兄弟，“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那就是他的命了。” 唐小虎感觉自己的魂被抽走了。 他勾着身子，高大的身体蜷在游戏机台前，神色晦暗。 “来，坐下，陪我打一把。” 光头勇很相信他，他们打了最后一局游戏。 然后他亲手把他推向了地狱。 唐小虎觉得心酸，他像没有灵魂的机器，蹲在门前，听着里面逐渐消失的，属于他儿时好兄弟的声音。 他脑海里响起高启强的话。在他空洞的心里埋了一个种子。 他想：“我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