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吕屠跟着救下的人质一路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蜷缩在树下、毫无生气的人，那年轻人怀里还有一件裹成一团的衣物，就算没了意识也不见他松手。

    “大队长，另外发现一名中国军人……”他先向对讲机那头的秦锋报告，随即蹲下查看状况，待视线触及这名军人血腥味浓郁的裤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罗富贵断断续续地描述了燕破岳流产一事，吕屠的眉头一点一点松开，最后再次回头注视着这个Omega时，他竟然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对方。

    根据罗富贵这个全程目击者的详细转述，燕破岳最重的伤有两处，一个是被两次创伤的下体，一个是小腿上化脓的伤口，除此之外，还有能危及生命的，便是失血量了。

    吕屠不敢等，秦锋和大部队正在朝他所报的坐标聚集过来，这段时间里，他得做些事情来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别怕，别怕，我是来帮你的。”被触碰的到的一瞬间，燕破岳的身体本能瑟缩了一下，吕屠连忙轻声安慰道，待对方放松些许后，他将燕破岳放倒在地上，这才敢慢慢掰开对方的双腿，查看伤口：“忍着点。”

    随身携带的消毒液体幸好是碘酒而非酒精，吕屠尽其所能轻柔地替其伤处消毒，沾满碘酒的手指探入体内的时候，他听到了微微撕裂的声音，是血和rou被搅动而分离导致的——看来血已经勉强止住了的，算是好事。

    秦锋到场的时候也被这血腥的画面震撼了一把，吕屠双手沾满了血，看见他来了便松了口气，站起来说：“性侵至流产，加腿部伤口化脓。”

    “要命了……”秦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二话不说上前去抬人：“你安全了，我会带你回家，直升机马上来……确认过身份吗？”最后半句是对着吕屠问的。

    “二四七团特勤连，燕破岳，他们连长叫李祥。”

    “啧……”秦锋的脸被燕破岳乱挥的手打了，却因为背着人而没法躲开，心想着这孩子可怜，便硬生生挨了三四下，随即腿也被踹了，虽然不痛不痒，但终究还是忍无可忍，边赶路边问吕屠：“他反抗一直这么激烈吗？”

    “……没有，”吕屠思索了片刻，说了实话，“他好像只打你。”

    秦锋不说话了。

    罗富贵跟在他们身后，跑了一截之后跟不太上，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发软，被后续赶来的其他队员架着继续走。一行人眼看着刚过中国界碑，却被迫停下来了，原来是燕破岳挣扎着从秦锋背上摔下来，说什么也不让碰。秦锋看着他那副模样，罕见地生出于心不忍之情。

    “富贵，你先走……我还……我还有事要做。”他低垂着头，慢慢摸着湿漉漉的土地，往界碑那里挪动，走不动就用爬，目标明确。

    秦锋不敢跟他硬来，但也觉得不能再放任他自残般的举动，他心知燕破岳现在没法理智做出判断，于是只好守在一边，等着。

    燕破岳居然在挖坑，界碑旁边的土壤不算松软，他用手一点一点在刨着土。罗富贵脚步蹒跚地过去陪他，燕破岳警惕的目光扫了扫对方，没有抗拒。

    这诡异的画面持续了有一两分钟，燕破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实际上在慢慢磨灭他的生命力，他只觉得不痛了，甚至有阵阵暖流在四肢里流荡，困意越发明显，只要做完手边的事他就可以睡……

    “喂？”

    耳边的声音像平地一声惊雷，劈开了燕破岳虚假繁荣的脑海，李祥的声音把他突然拉回现实，他喃喃道：“连长……”

    “燕破岳！你在哪儿！”免提的收音范围广，李祥立刻认出了燕破岳，焦急地吼道。这头吕屠举着罗富贵上交的毒贩的手机，朝话筒简明地汇报了情况，果不其然，听完事情经过后，李祥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破岳，听得见我说话吗？”

    燕破岳眼神黯淡地瞥了一眼手机，没有吭声，继续低头发疯。李祥在那头继续说：“我命令你，现在跟随猎豹返程归队。”

    “……”燕破岳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抠在泥土里，目光闪烁，眼里浮起一层迷茫。

    “你要违抗军令吗，燕破岳！”李祥严厉道，见燕破岳依旧没有回答，他又放软声音说：“把你的孩子带回来，别让他一个人埋在那儿。”

    “他冷……”

    “不会再冷了，他是一名英雄，他也是和你并肩作战过的、你的战友，”李祥闭上眼，忍住哀伤，“把他带回来吧。”

    “……是。”

    李祥听见回应，总算是放下心来，随后慢慢道：“破岳，回来之后，我有话对你说。”却又没了回答，取下手机一看，那边已经挂断了。

    或许是电量耗尽，或许是信号不稳定，总之，最后的那句话没有被传达过去。李祥也失了再说一次的勇气。

    回来吧，燕破岳，好孩子，你受太多苦了。

    这通电话之后的事情，燕破岳一概不知，他得了李祥的安抚，迅速卸下防备昏了过去，丝毫不知道是秦锋吕屠两人亲自将他背上直升飞机。

    他不知道那两天的天气是怎样，不知道谁曾来过他的病床前，也不知道医生护士怎么进行的治疗，下一段人生是从睁眼开始算的，断层的记忆像雾一样，笼在脑海里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要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提醒，燕破岳压根分不清之前发生的是现实还是梦。

    “到底是年轻啊，比我预计的时间早醒了两个小时。”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了。燕破岳正想起身，那人就迅速迈步过来，把他的病床摇了起来，这时燕破岳才看清该人的样貌。

    一个端正的中年男人，神色不算严肃，但也谈不上亲切，他具有探索性的目光落在燕破岳的脸上，毫不避让。

    “……是你救的我。”

    “诶，敬礼就不用了，介绍一下，猎豹突击队，秦锋。”

    燕破岳听到这话，很突兀的发了会儿呆，随后垂眸：“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秦锋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他更在乎自己想要说的事情：“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都挺好，没事了。”燕破岳顺口敷衍。

    “没事才怪，秦锋毫不犹豫地戳穿他，“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吓人，但其实你这次完全可以不用负伤的，甚至，不会流产。”

    那个关键词刺痛了燕破岳，他放在洁白被子上的双手捏紧，忍住了继续询问的欲望。

    “你们越界了。”秦锋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

    “没人告诉我水路有人负责。”

    “猎豹的行动部署需要向你汇报吗？”他的音量放大了一些，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责备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秦峰刻意收敛了强烈的语气：“全力以赴，做好自己的事情，其实也就没后来这么多事了。”

    燕破岳没回答，秦锋扫了一眼，不再纠结这个无意义的马后炮话题，专而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图，递给燕破岳：“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标志，这是红蝎。”

    “……好像见过。”

    “你遇到的只是几个普通的武装毒贩，遇到红蝎你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燕破岳猛的抬起头，和秦锋对视，说：“我和他们交过手。”他说话重新带上了底气。

    秦锋知道他说的是哨所那次事件：“和他们交手的是你们机动团的老范，你只是在边上看着。”

    老范。

    燕破岳瞳孔骤聚，像是下一秒就要说话一样张开嘴，却硬生生将话语卡在了喉咙里，秦锋看着他，像在看什么奇怪的动物：“我提到老范，你怎么了？”

    “没，没有。”燕破岳立刻转开头，不敢与人对视：“我想见范班长一面。”

    “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见的人，我都可以帮你转告。”秦锋把手上的文件夹放在他床头柜，交代道：“等会儿有力气了，把报告填写一下，越详细越好。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有。首长，我参军就是为了进猎豹。”

    这有些出乎秦锋的预料，燕破岳的Omega身份自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于是笑了：“小伙子挺着急啊，可我们猎豹需要的不是着急的人。”

    “我没有着急！”燕破岳忍不住反驳道。

    “友情提示，你这次伤的可不止是骨头和rou，等报告出来你可以自己看。”秦锋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燕破岳的床沿，轻声道：“你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你们连长处理了，这下放心了吧？你的事情只有资料记录，没人会说出去，安心养伤。”

    “……谢谢首长。”

    “还有，在你的隔壁，还有一位伤员，他是你的战友，也是你的班长。”秦锋本来想习惯性讽刺几句的，却在看见燕破岳苍白的脸色后改了句式：“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说完，秦锋转身离开，不再多耗时间跟燕破岳掰扯，冷清的病房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白色的环境死气沉沉，不太美观的污渍散布在墙面上，燕破岳数着那些污点和裂缝，试图放空大脑。他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让情绪在狭小的被窝里尽情宣泄，捶床的手被震得发抖，却依旧缓解不了他心脏一突一突的疼痛感。

    过了良久，他依然驱散不了脑海里的杂乱牵挂，忍不住动作笨拙地下床去，推开第一扇门、关好，走两步，推开第二扇门，隔壁病房。

    这里躺着一个真正中弹了的人，呼吸平稳，从病号服里露出的纱布昭示着弹孔的位置。燕破岳悄悄坐在张天扬的床边，伸手去轻抚他的衣领，发抖的指尖不知不觉挪到了人家肩膀上，挨着皮肤。

    “……破岳。”张天扬没有睡死，此时睁开眼，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燕破岳呆呆地与其对视，相隔得太近乃至于两人之间的空气被呼息染暖。安心感滋生在温暖的角落里，燕破岳眼睛湿润，和以前没有多大变化，张天扬却敏锐地发觉了其中暗藏了太多忧郁。

    “班长，这次我欠你的，一定会还。”

    “破岳，难受吗？”张天扬不接他的下茬，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直接穿透了看似坚硬实则脆皮的壳子。

    燕破岳呜咽一声，小心翼翼埋下头，脑袋靠在张天扬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不愿意动了。

    病房门响了一声，萧云杰和吕小天的脸出现，然而看到病房里这一幕之后他们很快退了出去，张天扬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声。

    算了，就这样吧。张天扬掖了掖被角，给燕破岳盖上些许，怕他哭着哭着又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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