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烈火

    楚国王室一脉，尚巫医，擅于药，李明虽然做了秦王，但他出身楚国王室，自然也不例外。

    上官透在李明手下受的苦，大半都要归功于这些药物。

    从前因为先王宠爱他，便下毒害他流产。后来为了让他服输认错，用情药让他迷失心智。如今为了彻底控制他，更是以药物令他成瘾。这药比那些鸩酒草头乌之类的更加狠毒，既不会要他的命，也不肯让他好过，每每毒发，他就觉得骨子里好似一下火烧，一下水浸，整个人有冷又热的浑身直冒冷汗。

    每到这时，李明就会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非要他低头求饶才肯罢休，赏他一份续命的毒药。

    有时候他受不住了，只能红着眼眶认错。有时候他咽不下这口气，自己不好受也不愿让李明好过。他身上痛，就要说些扎心的话让李明心里也痛，常常把李明气得拂袖而去，留他一个人苦苦煎熬。

    只是这种日子，上官透实在是受够了。

    又一次把李明气走之后，身边服侍的宫人忍不住劝他：“夫人，您还是求求陛下吧。您看您这身子，奴才担心您……”

    上官透痛的不行，心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偏偏身边的人还一个劲劝他认错，听得他心里愈发火大：“你是我的奴才还是他的奴才？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他想发火，却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说出口的话语都变得轻飘飘的：“你们都退下吧。”

    好在他积威深重，虽则虚弱，说出口的话宫人却不敢不听，于是寝殿很快便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

    案上点着几盏灯，昏黄的烛火随风飘摇，他痛的麻木了，盯着那火苗出了神，又突然被惊醒，眼中满是狠厉与决绝，他从床榻上勉强撑起身体，伸手端起了烛台。

    我已经忍耐的太久，实在是不愿再忍了。

    不破不立，若是赌输了，便是我上官透命该如此！

    上官透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是他不害怕。

    他的双手很痛，端着烛台的时候掌心都是汗，明明还在颤抖，动作却很坚定。

    泛着香气的兰膏跌落，火星四溅，掀起了一场焚焚烈焰。

    他陷在灼灼的火光之中，烟雾熏得他眼睛都红了，药物痛的他站都站不稳，人却畅快的大笑起来。

    他不会认输！也绝不会输！

    “快来人，走水了！”

    那座富丽堂皇的寝殿被腾腾升起的烈焰从里往外侵蚀，兰膏香脂的气息混着木质焚烧的香气，还有蚕丝和羽毛的烧焦的糊味。

    李明闻讯赶来的时候，火已经堵住了寝殿的大门，一桶桶水往火焰上浇，却不起半点作用，反而让那烈焰更加猖獗，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烧的李明心慌不已，好像这一把火不是烧在寝殿里，是烧在他的心上。

    他怔愣了一瞬，慢慢靠近那灼灼的火光，恍如陷入梦魇之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随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宫人扶住了才勉强撑住身体。

    “夫人呢？”他一把擒住宫人的手，好像要折断那只手腕一样，宫人不敢痛呼，只能忍着痛意，小心回答：“陛下走后，夫人身体不适，便歇息了……走水时……夫人还在里面。”

    李明加重了呼吸，整个人明明在颤抖，手上的力气却越发的重，随后又猛地把人推开：“一群废物！夫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都别活了！”

    他看着一群侍卫和宫人说是救火，动作却畏畏缩缩的，实在是着急担忧的不得了，最后索性夺过一桶水浇到自己身上。

    李明推开意欲阻拦他的宫人，语气狠厉：“让开！谁再敢拦着寡人，杀无赦！还有，传寡人的令，若是寡人和夫人没能出来，在场服侍的宫人，尽数殉葬，一个不留！”

    “陛下！”李明的亲随自然不愿他以身犯险，却不敢违抗他的旨意，见拦不住他，只能咬牙遵命，又让人去各宫传召宫人侍卫前来救火。

    被水浸湿了的披风稍稍减轻了火气的熏蒸，李明在寝殿里找到上官透时，发现他人已经半昏着了。

    李明甚至不敢去探他的呼吸，身周的热气熏的他眼中又干又涩，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咬紧牙关，将昏迷中的上官透抱起，还带着湿意的披风将人完全遮住，才让他安心了不少。

    好在这场火虽然来势汹汹，但发现的及时，且被调来救火的宫人人越来越多，火势便渐渐控制住了，等李明将人救出时，火已经小了许多，一路上也没受什么阻碍。

    直到他把上官透抱出来，两人安稳的踏在地面上，李明仍不敢放松，他忍着肺腑之间的咳嗽和不适，先去探了上官透的呼吸，发现人还活着，只是被烟气熏晕了过去，这才终于彻底舒了口气。

    李明从来没有如此后怕过，懊恼，心痛，担忧，紧张，这些心思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险些击垮了他，那一瞬间，他谋求的种种——皇位，秦国，楚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空欢喜。

    唯有同上官透在一起时，他才是真正的欢喜。

    李明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上官透，几乎是喜极而泣，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的。

    直到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还有嘈杂的声响惊醒了半是昏迷的上官透。

    那双眼半睁着，神情仿佛还陷在蒙昧之中，并不清醒，但是看在李明眼中，却觉得无比安心，只有被这双眼看着，他才能勉强从那些负面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

    于是所有的悲喜交加，都化作了一个轻柔的吻，还有满满的怜惜。

    “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太医早在一边候着了，见他们出来了，立刻过来为两人诊脉医治。这一放松，李明才察觉浑身都是被火燎出的痛意，但他却顾不了那么多，只一心盯着太医，生怕上官透有个什么不好。

    太医诊了脉，也松了口气，毕竟新王宠爱王后，若是王后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在场的众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启禀陛下，夫人应是被火势惊着了，不过已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很快便能康复。倒是您身上的烧伤需得尽快处理，不然久了，恐会留下痕迹。”

    看着又重新陷入昏迷之中的上官透，李明虽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如今他身上有伤，且宫中走水之事还需他善后，便只能让宫人们仔细看顾，事事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