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谁言往事皆云烟,皎皎明月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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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后,天黑得越发晚了。 月泉淮将放在桌上的斗笠拿起来,这是他和月泉容仪到达宣城的第三天,接头人今日就会在城外等,那些官银就藏在一处荒村的地窖里。前往高句丽路途遥远,只待越过大同江,他兄妹二人便与前朝纷扰再无瓜葛。 月泉氏本是起源长白的边境大族,若非当年的荣王李林甫在长白山围猎时对月泉容仪一见钟情,月泉氏也不会同大燕皇室产生瓜葛。不久meimei做了荣王侧妃,月泉淮也只是荣王身边的一名府兵武官,本以为月泉氏就此发迹,谁料到步入京城洛阳,才发觉大燕早已根基动荡摇摇欲坠。 自李林甫任摄政王之后,月泉淮便开始给自己留后路。那时谢采找上门来,他如临大敌,却在谢采几次三番劝说以后卸下心防,这大燕根基再腐朽不堪,当他们站到足够高的位置,即便坠落,也早有人垫在下面替他们填平了陷阱。 如今谢采替他封死了陷阱的最后一处缝隙,素来忠于李林甫的令狐伤也被宋森雪亲手处决,在祁进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堵住他的退路之前,他还来得及脱身。 “客官,您要的黄豆煎饼毛豆腐扒皮鱼。” “放门外吧。” “好嘞。” 店小二脚步声渐远,月泉容仪才出来端走餐盘关上门。端午将近,街面上越发热闹,她兄妹二人若是一直不出门反倒会让人起疑心,只是她昨日买易容用的东西时,似乎看见姬别情与什么人在一处走,远远地看不真切,宣城肯定是留不得。若不是今早终于得知了线人的消息,她怕是连一顿饭也吃不安稳。 “我们从哪里走?” “北城门,”月泉淮瞥见餐盘里附赠的水酒,没有动,“行囊已经收拾好了,如果姬别情真的在宣州,就说明半个吴钩台都在宣州,不早点动身,怕是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只知道接头人和银两,却来不及联系镖师,”月泉容仪微微皱眉,“仅凭你我二人,到底两拳难敌四手,真的不需要再稳妥些?” “你就是顾虑太多,才会被李林甫耽搁半辈子。” “我……” “你真的看不清姬别情身边是谁?” “我久居宫中,对朝臣本就不甚熟悉,那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姬别情的属下或是随从,身形倒是像个武人。” “是祁进。” “兄长这么肯定?” “一早听说祁进的老家就是宣州,你又恰好看到姬别情,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明月初上,宣州北城门外的人影渐少,月泉淮站在马车旁边等接头人。来不及找镖师,但接头人一早应允他们可以送到下一个驿站,无非是多花点银子的事情。月泉容仪掀开车帘张望,城门外少数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这位兄台,再过半个时辰北门就关了,您这是要进城,还是要出城?” “没有第三个去处吗?” “那要看您舍不舍得花银子。” “纹银还是官银?” “花得起官银,您不是寻常人物。” “那我有没有第三个去处?” “既是贵客,您随我来就是。” 月泉淮扶了扶斗笠,接头人是长安口音,穿着灰褐短打提着油纸灯笼,月泉淮赶着马车跟在后头,手却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护卫他的银两是小事,要想不被人知道他和月泉容仪来过,便只能灭口,从今往后,他们不过是长白山往高句丽去的生意人。 “您清点一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整整齐齐的六辆牛车停在官道旁边,月泉淮接过火把,反手掀开车帘让meimei下车,月泉容仪便站在接头人身后等。二十万两官银实在太重,这些牛车也太过显眼,月泉淮一边清点一边思索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耳畔却忽然传来风声。 “兄长小心!” 兵刃相撞震耳欲聋,月泉淮才回头,手中的火把便被剑气熄灭,月光下的月泉容仪身形轻盈,一双短剑挡住“接头人”的链刃,竟是有些吃力。月泉淮面色一冷,丢开手中火把,拔刀直向“接头人”的颈间砍去,倏地被另一双链刃卷住,他立时放弃长刀反手抽出背上长剑,为着躲开那双能将人活生生撕裂的链刃,他后退几步撞上装银两的木箱,一声闷响。 “想不到丞相与贵妃竟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接下叶未晓数招,姬某佩服。” “接头人”正是易了容的叶未晓,厮杀间忽然听见姬别情的声音,月泉淮几乎霎时红了眼,也不顾月泉容仪尚在艰难接招,提剑便向声音来处冲去,剑光微闪,被一杆长枪挡下,震得月泉淮虎口生疼,长枪的主人也不得不后退两步。 “姬别情,祁进,”月泉淮稳住身形冷笑道,“果然是你们两个。” 姬别情自阴影处现身,故做讶异:“原来丞相大人早就知道本侯与祁将军在此等候,莫不是算到了天命,便特意来给我们送银子的?” “少废话!” 祁进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月泉淮武学造诣如此之深,方才他也称不上轻敌,仍是险些乱了身法,他稍稍定神,月泉淮的长剑再度刺来时他举枪格挡,对方却是一记虚招,剑刃还没碰到枪尖便转了方向朝着姬别情胸口刺去。姬别情的焚海剑一直背在身上,然而他并不急着拔剑,脚下轻功如同踩在风上,轻易地躲过了月泉淮的杀招。 “你慢了,丞相。” 声音忽然飘忽如鬼魅,月泉淮的剑扑了个空,一脚踏在后面的柳树上反身跃下站定,只见月泉容仪仍在以短剑与叶未晓搏斗,又听得远处已有整齐的脚步声。祁进和姬别情竟是双双消失了,月泉淮知道祁进算是天策府一等一的高手,但不曾知道姬别情的功夫如此了得,甚至能让他无法听声辨位。 “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丞相,吴钩台的人嘴都很严,宣城守军就快到了,您若是愿意将二十万两白银双手奉上,姬某自会说服陛下留你兄妹二人一条生路,”姬别情的声音又飘忽着响起,离月泉越来越近,“姬某奉旨缉拿,可是有先斩后奏特权的。” “怕你不成!” “丞相,听本侯一句劝很难吗?” 没有回答,月泉淮已经辨别出了姬别情所在的方向,一时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祁进与姬别情相互接应,他听到利刃划破的风声倏地转头挡下祁进的枪尖,背后整个空门便暴露在姬别情的焚海剑之下。双面夹击退无可退,月泉淮脚下轻功一点意图躲过这两招,却没能成功,反被姬别情削下来一缕耳边碎发。姬别情倏地转开了焚海剑所去的方向,想将月泉淮的肩膀刺个对穿,却忽然有白色的影子挡在了月泉淮面前,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衫。 “兄长……” 血自月泉容仪胸口喷涌而出,姬别情一愣,连忙收剑想扶住月泉容仪——即便她是前朝贵妃,也还够不上罪人二字,他得到的圣旨是带回月泉淮不论死活,却不曾对月泉容仪作出任何处置。血自月泉容仪的嘴角和胸前伤口流淌出来,一双短剑落在地上,月泉容仪跪倒下来摔在哥哥脚边,月泉淮似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管在姬别情收剑时再出杀招,这一次祁进没有刺偏,那杆长枪自月泉淮的胸口穿到后背,血腥气霎时充斥了在场之人的口鼻。 “早说乖乖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姬别情将已经断气的月泉容仪放平在地上,又看看用剑撑着身体才勉强跪在地上的月泉淮,叹气道,“你兄妹这是何苦。” “如果不是你设计至此,”月泉淮艰难地抬起头来,“我meimei便是大燕皇后,轮得到你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李林甫生性多疑又时常推行苛捐杂税,这天下注定是要易主的,她做了皇后又如何,不还是一样,要给大燕殉葬。” 月泉淮吐了一口鲜血,声音里带了几分轻蔑似的笑意:“天下易主与我何干,短短几年间改朝换代,你仍是皇帝身边最受信任臣子之一的定海侯,却不曾给你的旧王朝殉葬,姬别情啊姬别情,李俶究竟在想什么,敢让你一个前朝欲孽来掌管吴钩台?” “本侯是不是前朝欲孽不知道,”姬别情示意祁进停手到他身后去,还没忘擦擦他脸上溅上的血,“本侯只知道,宣州城的守城将士们,正在等他们的将军一声号令。” 祁进才要上前一步,月泉淮的手却比他更快,杀红了眼的月泉淮仰面大笑,未及祁进反应便突然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喉咙,不多时也倒在地上断了气。姬别情想要捂住他的眼睛,才抬手便作罢,想起了祁进杀死谢采时的情景。 “都过去了,”姬别情只将人按在怀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宣州守城将士的马蹄声,“现在才是,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