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迎风义旗清君侧，黄天一怒震山河

    归辰司主司林白轩的折子上交的当天，满朝一片哗然。

    “我以为王爷已经离开洛阳了。”

    李承恩站在沙盘前，将太白山附近的一面小旗挪到另一边，李俶坐在茶几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昨夜出城“散心”的根本不是他。

    “还没来得及向冷将军当面道谢，本王怎么能一走了之。”

    “不担心定海侯？王爷和他可是旧识。”

    “他谋害皇后，论罪当诛且不得赦，若本王的担心能替他脱罪，他现在应该在定海侯府逗鹦鹉，而不是在大理寺狱睡稻草。”

    “看来王爷留下不是为了向冷将军道歉。”

    “不全是，还想向李统领讨教一二。”

    “讨教不敢当，但我大概知道王爷想问什么。”

    “哦？”

    “定海侯曾经承诺要给天策府一份大礼，只是李某以为，王爷大概比更想要这份大礼。在回答王爷的问题之前，李某想问，如果这份大礼落到王爷手上，王爷当如何？”

    李俶笑得温和：“这等稀世珍奇，当然应该敬献给天子，用以彰显我朝之强盛。”

    “天子？”

    “李统领这话，问得叫人摸不清头脑。”

    “而李某以为王爷已经得到了王爷想要的答案。”

    “明日早朝，姬别情大概会被定罪，若是不定，李统领可要趁着洛阳城还算平静，在北邙山多睡几个好觉。”

    李承恩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上挪开：“谢王爷关心，李某会记得这句忠告。”

    李俶走后，杨宁和曹雪阳才从屏风后头现身，曹雪阳瞥见沙盘上的太白山，冷哼一声：“看来真正的虎符果然在广平王手上，姬别情好一盘大棋，竟然在他封侯之前便开了局。”

    “雪阳，你收获如何？”

    “林白轩审讯姬别情的当晚，祁进曾去过大理寺狱，但据说没见到姬别情，进去没多久就急匆匆地出来了，此后未见他再去过，谢采几次派人去府上，他都没有接待。”

    “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吃闭门羹的该换人了。”

    “恐怕没那么多闲工夫吧，”杨宁插话道，“姬别情还没认罪，就算认罪了，要怎么追究还是问题，他毕竟是开国功臣之子，李林甫大概不敢真的将其处斩，否则便难以笼固其他王侯；但若是不处置，又不知该让谁做这个替罪羊，何况依现在姬别情的态度，李林甫可能会放弃这个宠臣。如此局面，谢采和月泉淮也会分身乏术。”

    李承恩捡起方才挪开的小旗，捏在指尖转了转：“想办法叫祁进回府，天策府固然难以独善其身，也不该平白替他人做嫁衣。天策府的忠勇，不能做旁人手中棋子。”

    杨宁至少说对了一点，谢采还真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他和月泉淮正和令狐伤就姬别情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御书房的茶水都换了三遍，仍是没有任何定论。李林甫翻看着先前林白轩呈上来的折子，疲惫地捏捏眉心。

    “陛下，臣依旧坚持不能对定海侯用刑，可以削其爵位，可以降为平民，但要处斩万万不可，否则必会动摇朝堂，试想开国侯之子仍不能得祖宗荫庇，叫其他臣子怎么想？”

    “姬别情不能保，”令狐伤有些恼了，“姬别情不是老定海侯，饶是开国功臣谋害一国之母，照样论罪当诛，不株连九族已是念在老侯爷的面子上，月泉丞相，你处处维护姬别情，到底是何居心？”

    “我倒要问问国师大人是何居心，”月泉淮冷笑道，“姬别情尚未认罪，也还未到秋冬行刑时节，国师大人就这么急着送定海侯上刑场，个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啊。”

    谢采站在旁边，面色难看得很，连带着语气里夹杂几分怒意：“丞相大人，下官念在您是月泉贵妃的兄长才劝您一句，您就不能为贵妃娘娘多做些考虑？姬别情今日敢谋害姜皇后，明日就敢对月泉贵妃下手，您保他与害贵妃娘娘有什么两样？还是丞相以为，姬别情会因此对您感恩戴德？”

    “够了！”

    李林甫将茶盏重重地摔在案前，三人立时低头拱手，默不作声。眼见东方既白，宣告姬别情罪名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三个重臣竟然还在御书房吵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来，李林甫大笔一挥，将林白轩折子上写的几行字统统画了叉。

    谢采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规矩，直接上车前一步焦急道：“陛下！姬别情不能留，不诛乱臣贼子如何彰显君威？您这样——”

    “丞相说得对，姬别情毕竟是姬靖城的独生子，真要办了他，没办法向所有开国功臣后裔交代。姜氏在朝中影响渐微，倒也应当以此为契机立新皇后了，”李林甫将折子放在所有奏折的最上面，挥手道，“且去歇息吧，此事就这么定了。告知刑部和大理寺，一切依归辰司安排。”

    “……是，臣等告退。”

    祁进一夜未眠，站在大殿上时依旧毫无倦意，姬别情平日站着的位置空荡荡的，他仍是不习惯，只是今后或许再也不能看见他站在那里回头望他了。他走神不过片刻，传旨太监已经领命开始宣告诏书，回声听得清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奉大燕皇帝诏：定海侯姬别情，乃开国功臣平寇大将军、前定海侯姬靖城之子。姬氏一门忠勇无双，为大燕不可多得之贤才，得此良臣，朕心慰之。然姬别情惯常桀骜不驯，常有无心之失，因轻信罪人女官张氏，使朕之爱妻意外殁于庆典，虽事出无心，然我大燕自有律法在此。念其忠心天地可鉴，又应告慰先皇后在天之灵，今削减定海侯府两成府制，罚俸禄一年，没收太白山封地五百亩，于神都洛阳为先皇后守灵三年。延和六年七月三十日，紫微宫大殿宣。”

    ＊＊

    定海侯被释放的消息几乎一天内传遍洛阳城内外，国丧期未过，城中尚是一片肃穆，但已拦不住诸多议论，圣旨一出，在天下人眼中算是坐实了姬别情佞臣之名，然而圣旨在上，多少人敢怒不敢言，只当是皇帝被jian诈小人蒙蔽双眼。姬别情释放当日祁进不当值，却也不曾到大理寺狱去看他，他想他在姬别情眼里大概只是个单纯好骗的傻子，他何苦上赶着自讨没趣，还嫌没受够姬别情的虚情假意不成。

    然而这本书，说什么也看不下去了。

    “大人——”

    “说了不见，”祁进猛地合上书本，他听说了谢采在圣上面前力求对姬别情处斩，回想起谢采说的所谓机会，更觉自己是被谢采和姬别情两个人耍得团团转，“怎么谢大人的家臣是认错了路，不记得御史府往哪边走了不成，整日往祁府跑什么跑？”

    “不，这次不是，”高剑吓了一跳，显然还没见祁进这样生气过，“是丞相府派人来了，外头有辆马车。”

    “丞相府？他们来干什么。”

    “那大人是见还是不见啊……”

    “请他到厅里来。”

    “可是大人，丞相府的人请您到外头说话。”

    祁进将书重重地落在桌上，起身绕过高剑，脚下生风。祁府侧门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却很是不起眼，只是赶车的人身上挂着丞相府的腰牌，他正要问来人所为何事，便见一身玄色便装的月泉淮亲自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末将见过月泉丞相。”

    “私人会面，就免礼吧。”

    祁进后退两步，四下无人，月泉淮也像是不想让旁人知晓的样子，他本想将月泉淮请进府中来，却是月泉淮先开了口。

    “想必祁大人也知道，自圣上宣旨以来，朝野内外对此有诸多不满，风言风语遍布洛阳，长此以往，对大燕必定不利，”月泉淮面色诚恳，隐隐带了些忧虑，“本官知道你同姬别情交好，也知道你是天策府忠良之臣，能否由你亲自出面劝慰姬别情主动放弃爵位，以定民心？”

    祁进犹豫片刻，虽点了点头，却也只说尽力而为。月泉淮长呼一口气，煞有介事地拱手称谢，才转身上马车离开。秋风刮过冷清的街道，扬起一地焦黄的纸钱。

    然而洛阳城外，飘扬的却是另外一张写满字的纸。

    “告天下万民书：

    大燕自太祖起，征战十数年以赢天下，天子敬天崇德，朝野政治清明，方得天下数十载安稳。然朝廷内外，蠹虫猖獗，圣人清明不再，宠信佞臣姬氏等人，李氏天下岌岌可危。今南诏广平王李氏，为保大燕昌盛国运，征讨天下佞臣贼子，誓死以清君侧，还大燕盛世太平。”

    延和六年八月初八，广平王李俶之弟李倓亲任主帅，执真龙大旗，宣告皇帝李林甫处置定海侯之不法，以清君侧为名，领十万大军自南诏出征讨伐东都洛阳，史称“神都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