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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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下古镇那家门面的时候解雨臣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地方难得,水好人好,钟灵毓秀,就算不做生意,隔三差五约两个朋友聚一聚也挺不错。古镇逢年过节还有灯会啊舞龙表演什么的,特别热闹,镇中心有时候还搭台子唱戏,解雨臣要是得空还能过去听两场,有时候听得入迷了忘了回家,黑瞎子先派几个伙计过来催,再不回,就亲自过来拿人。解雨臣被他抓过几次,感觉像小时候玩得晚了不回家,让父母一通好找,黑瞎子有时候待他真像照顾小孩,走得远了怕丢了,回得晚了怕饿着,一天天cao不完的心,解雨臣有时候觉得挺好笑的,他在全北京最危险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现在终于站得住脚了,黑瞎子却拿他当个贪玩不回家的小孩,可能人年纪大了就会这样吧。 古镇外面有一条水带,绕着镇子走一圈,河里有小船,没多大,顶多坐四五个人,船上有时候是船夫,有时候是大姐,若是大姐撑船,乘客就有歌听,只不过听完了要给赏钱,在外国得叫小费。一船人大多数亲朋好友,只要一个给了其他的不好白听,显得小气,大姐们就是靠这个赚外快。 黑瞎子天天看着水里的船过来过去的,早摸清了他们的套路,他甚至把大姐唱的歌都学去了几分,只不过嗓子不好,唱出来不对味,人家大姐唱出来是吴侬软语,他唱出来像拉大锯,解雨臣听过一句就受不了了,叫他以后别逮着什么都学。黑瞎子特别委屈,觉得解雨臣不尊重自己的兴趣爱好,解雨臣就赶紧哄他说:“我是怕你学得太好把人家饭碗抢了。” 黑瞎子一听果然不学唱歌抢大姐饭碗了——他直接买了条船。 晚上路边灯一亮,河里面就映出一片光影,宛如银河倒泄,小船划过去,牵出道道银丝,黑瞎子买了船,第一件事就是带上解雨臣去显摆,解雨臣说你那船还不抵我一辆车的车灯呢,黑瞎子就说你懂什么,船是个念想,是个浪漫的寄托,诺亚方舟你懂吧,这东西是移动的家,代表希望。解雨臣说不过他,只好上船,黑瞎子撑船的技术很好,船头从不带擦岸的,叫往哪走往哪走,而且走得稳当,人坐在上头一点不觉得晕。 解雨臣夸奖他:“瞎子,你到底还有多少手艺没露出来?是打算以后金盆洗手了,走遍三百六十行?” 黑瞎子笑着说:“你还没退休,我哪敢金盆洗手。我得守着你啊。” 解雨臣听了一撇嘴:“说得我像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得了吧,你哪是扶不上墙啊,你明明是骑在墙上不下来!” 解雨臣被他逗得直乐,伸手去撩下面的水,还没到盛夏,河水凉丝丝的,像摸着一层细娟,很舒服的质感。 黑瞎子说:“给你讲点我小时候的事吧。” “你小时候?”解雨臣一下子来了兴致。 “有一次,我跟几个同岁的小孩,一起爬一口大水缸……” “这故事我听过,”解雨臣打断他,“你掉缸里了,然后有个小朋友抱了个石头过来,哐当就把缸给砸了,你就得救了。而且我还知道,那小朋友姓司马对不对?” 黑瞎子怒道:“对什么对,我说的不是那个。” “哦……”解雨臣一缩脖子,“对不住啊,你继续。” “我们几个小孩一起爬水缸,天气热,水缸里只剩一半水,结果被带倒了。缸砸了,水泼了,金鱼死了。” “然后呢?你们几个被治罪了吗?” “他们几个被揍了,我没有。” “为什么?” 黑瞎子一挑眉:“你猜。” “我猜……我猜你是跑得快,不敢回家吧。” “不对不对,”黑瞎子摇头,“我小时候手脚笨得很,我说我爬不上去,他们几个弄的,大人们都信了,我就逃过一劫喽。” “啊?”解雨臣瞪大了眼睛,“你手脚笨?不可能吧。” “小时候嘛,后来锻炼出来了,好在底子不错,天纵奇才。” 解雨臣眼看他又拐着弯的自夸,心道果然,黑瞎子要是哪天懂得谦虚了,这太阳得打水底下升起来。 “花儿,很多东西是可以学的,真的,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有很多事都做不来,不怕你笑话,刚去德国那阵儿,吃不惯面包冷餐,人家欧洲人哪懂得支大锅蒸饭,都是面包培根煎蛋,我第一次自己蒸米,炸出一锅爆米花。” 解雨臣笑道:“你不知道要加水啊?” “还加水呢,你见哪个八旗子弟自己下厨的?” “也对……” 解雨臣想,也不知道黑瞎子的经历得丰富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他如此多才多艺。说起来一个人要想快速成长,经历变故是最好的方法,想必黑瞎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吃过不少苦。 “这些事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 “我这不是慢慢在跟你说么,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的好,我怕破坏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 “哦?你觉得你在我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这个啊……” 黑瞎子撑着浆,故作思考状。 “快说啊。”解雨臣催他。 “说不出来,不过我感觉……应该是个挺高大的形象吧。” 解雨臣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摆弄着手腕,黑瞎子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咚”的一声,黑瞎子把浆放下,走过来抱住解雨臣。 “仔细说说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解雨臣冲他扬扬下巴:“那你先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黑瞎子掰着指头道:“资本家,大老板,梨园台柱子……” “让你说真心话呢,净拿些虚的糊弄我。” 眼看解雨臣不高兴,黑瞎子这才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嗯。”解雨臣点点头。 “是这样……” 黑瞎子把一只手搭在解雨臣肩膀上,慢慢把掌心滑到他脖子上,像摸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 “你也知道,我们那个年代呢,喜欢一个人,必须得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抬家里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在洞房里坦诚相对……我第一次见你唱戏时就想,你穿凤冠霞帔肯定特别好看,而且得是我给你打的凤冠霞帔。”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黑瞎子见他不说话,有点慌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套太老气了?太封建了?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解雨臣笑道:“这话要是说给寻常女子听,早就以身相许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黑瞎子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解雨臣叹息道:“我本来想说,可惜我是个男的。但是瞎子你知道么,我不能说这样的话……小时候我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假女儿身,遭人嫌弃。后来我当了家,恨自己是个假男儿身,空有男子的相貌,身子里却是女人的器官。不管是当男人还是当女人,我没有一天喜欢过自己,所以这话我不能再说了。你说得对,很多东西是可以学会的,我得学着忘记一些东西,可能并不能完全忘掉,但是至少,我想努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