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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推心置腹

    这一日,楚行正在营中与诸位大人议事,潘兴急匆匆的赶紧来,俯身相对,递上通政司的折子,“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三府联名急奏,洪泽湖水贼廖天泽谋反!”

    当楚行听闻这个噩耗的时候,直接愣住了,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该去拿过奏疏。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的功夫,这位大乾国主才蹙眉道:“我大乾自占据这三府以来,安抚民生、治理匪寇,并且漕帮之众也得以安置,怎么莫名其妙的反了?还惹得三府联名急奏?”

    潘兴本身就是一武人,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冒头。

    “之前大王稳居扬州府,又兼之大军云集,即便是有人意图谋反,也不至于敢声势,毕竟不论是大乾的官兵,还是伪明的官兵,想要收拾这些水贼皆是轻而易举,后来大王又兴仁政,给这些水贼谋活路,他们也愿意安定度日,自然与大乾相安无事。”

    “可我大乾解决的只是表象罢了,不仅仅是洪泽湖,其实江南各地而言,渔民之数甚众,且耕地稀缺,而日捕之鱼又为商旅、豪门所剥削,度日艰辛,久而久之,为贼为盗也是无奈之举。”

    “其实不仅仅是渔民,沿岸的百姓,自古以来也有借助地势为贼为盗的传统,昔日我大乾于山东,便要花费不小的精力,清理运河水患。”

    “今岁不同往年,雨水频繁,水涝严重,眼看着秋收无望,偏偏我大乾南征,又无法过分减免赋税,百姓一时沸腾,便容易为jian人所乘。”

    大营内,灯火之旁,左懋泰先一步反应过来,但是似乎对此事并不是如何在意。因为大乾之势欣欣向荣,拿下常州府和苏州府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是洪泽湖再乱,地方也能迟滞一二,待大军回返,便是他们烟消云散之日。

    “不错!”户部郎中杨观光对此也显得毫不急躁,“依臣之见,胡泽湖这地方,先前之所以安稳,是摄于大王天威而已,但其民以劫掠为生,早就习以为常,意图劝其从善,需朝廷花大力气,长久耕耘,方能有所成,今岁暴雨连绵,渔民艰难,这股子戾气自然就发出来了。”

    “不过渔民水贼闹事,既无铠甲刀锋之利,又无战阵之术,而一待登陆,便如同骑卒没有了战马,不足为惧!”

    楚行听着杨观光侃侃而谈,不由的点点头。

    对于这位新晋的郎中,楚行其实颇为满意的。

    他是山东登州府人,因为自己起事耽搁了行程,最后见大乾之仁政,便果断加入了大乾朝堂。

    他加入朝堂之后,第一封奏疏,便与楚行言:丁半逃亡,地半荒芜,而伪明以现在之丁兼纳亡丁之徭,以现在之地兼输荒地之赋,实乃是亡国之道。

    所以请命为大乾先驱,行摊丁入亩之事,是大乾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的急先锋。

    旋即,楚行又将目光投向略显疲惫的首辅赛八仙身上,却是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大王,臣附议,洪泽湖之患,与大局无碍,正如杨大人所言,将戾气发出来,反而能平复我大乾内部之隐患,臣举荐陈二黑将军,命他直接南下平乱,而且可以从水师之中,抽调部分兵马,也可以cao练我大乾之水战。”

    寇烈对此也是难得的开口,助楚行稳定局势。毕竟大军南下,腹心之地却生了叛乱,若不安抚,将士们的心态也就跟着乱了。

    “不错,若是伪明各方大营率众出击,洪泽湖再反,反而是急事,但如今马士英之辈,还在舔舐伤口,如何顾得上我大乾!”

    楚行缓缓颔首,笑道:“今日,诸位爱卿之言,堪称真知灼见,倒是孤小觑了尔等的本事……

    不错,如今之大乾,既然自称一国,当有一国之气度,有人谋反便让他谋反去吧,大军镇压了便是。”

    大乾的将领善攻者众,善守者寡。

    今日听闻洪泽湖谋反,楚行其实内心颇为震撼,恍惚间一度担忧,因为洪泽湖谋反之事,断了他的南下大业。

    但着实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反而是自己的文臣一个个站出来,勘定人心。

    也算是无用之中的大用了。

    见大王第一次露出对文臣满意的笑容,寇烈也难免心满意足的捻着胡须,“大王,不若正式下令,命陈二黑将军南下平乱。”

    “正当如此!”楚行昂然起身,“不过事关军国大事,且形势紧急,便不必拘泥于规制,咱们同时发力,一方面内阁即刻拟函,要三府调动治安军,防御匪寇,尽可能拖延洪泽湖匪患,一方面孤直接下令,由陈二黑将军南下,当发雷霆之怒,一举剿贼!”

    军方众人皆一脸的犹豫之色,满脸疲惫之色的赛八仙却干脆的俯首道:“臣遵命!”

    不待军方大佬发言,楚行便点了点头,干脆的转身离开。

    就这样,当天,无数的公函、王命随快船、骏马北上,倒是惊得沿岸百姓一时震动。

    三日后,陈二黑果然收到了王命,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不仅仅是陈二黑兵团的调动,大乾各地兵马和新兵营也有动静,但恰在此时,山东那边儿忽然拼了命的送来一份情报,女真人放弃sao扰伪明,而伪明散落在北直隶各地的兵马,并未继续北方,防范女真sao扰,而是集结重兵。

    消息传来,一时之间南下大军动荡不已。甚至于不知道怎么,伪明忽然情报能力大涨,连带着后方的扬州府都知晓了此事。

    唯独楚行表情丝毫不变,宛如正常,只是暂停了行营南下,不过依然飞速的处理军政要务。

    而又过了几日,就在山东的陈先赟和秦去疾集结重兵,用于防守的时候,又有几个坏消息,几乎可以说是接踵而至。

    第一,就在北直隶大兵云集的同时,朱大典不知道何时聚集的兵马,集合了约四万人,从河南出发,直逼兖州府、东昌府,馆陶、莘县、阳谷、曹州、定陶全线告急……而此地兵马并不多,说不定已经丢失了大量的城池,乃至于东昌府、兖州府的基本稳定还能不能存在都不好说。

    第二,北直隶的精锐部队,也就是说打跑了女真人的精锐部队,集结动员的方向,竟然是两处,一半从河南直扑徐州府,一半往庐州府而去,与此同时马士英的湖广大军也快速集结,却明显是南直隶方向进军。

    第三,本该南下前往洪泽湖的陈二黑,在大军南下至清河之后,只是草草的与水贼打了一仗,消灭了其尖头部队,便开始故布疑阵,放下洪泽湖不管,直接向西推进,并要求淮安府和扬州府准备粮草。

    一系列cao作,看的当地的官员目瞪口呆,不过陈二黑手中有大王的敕命,这群文官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一面看着陈二黑率军离去,一边儿派快马前往行在大营询问,为何内阁、大都督府与大王的王命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还有洪泽湖还要不要了?

    单凭我们地方官,压根就处理不了他们啊?

    当然了,这个时候的行在大营,已经没有人去给当地的文官答疑了,因为此时此刻,大乾的国主,已经收拾行囊,全副武装,带着大量的虎贲军劲旅,准备奔赴滁州方向去了。

    而与此同时,知道行在变化的内阁一众臣子,则匆匆聚拢起来,继而在赛八仙等大佬的带领下,扎堆跪在了大营前面。

    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事情发展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再明白不过来,就是真的愚蠢了。

    大明一旦没有了女真人的掣肘,便如同一尊嗜血的猛兽,立刻张牙舞爪的准备对大乾动手。

    此番故意引导洪泽湖谋反,牵动内部动荡,又集结重兵在一南一北,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更多的大乾劲旅,然后从中间一击,将大乾拦腰斩断。

    而大王这段时间之所以停止行在前进,定是早就猜透了这一关。

    甚至于洪泽湖一乱,大王就开始反应过来了。

    彼时彼刻,大王又命虎贲旅收拾行囊,一看就是为了奔赴前线去的。

    “孤只是觉得南下作战,已经胜利在望,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想着滁州、六合等地,已经拿下来那么多时间了,孤还没去看看,”站在大营门前,楚行一身戎装,看着一群大臣跪在地上,一时间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王以为臣等会信吗?您是不信任臣等到了何等地步!”寇烈为人耿直,当下怒对道:“既然朝廷尽起大军,南北钳制,又意图以精锐兵马将我大乾拦腰斩断,而大王此时即便是去了滁州府,又有什么用?何况陛下早就有所准备,陈二黑将军入洪泽湖而不入,飞奔向西,此时怕是已经到了凤阳了吧。”

    “孤怎么会不信任诸位呢?”楚行走向重臣,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公卿,不禁连连摇头,“如今跪在地上的,不是与孤患难与共的老臣,便是孤亲自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如今孤这大乾之中,若是连尔等都不信了,孤还能信谁?”

    寇烈也是一愣。

    而赛八仙也知道此时局势凶险,不似以往,乃是大乾自立国以来最危险的时刻了,当下便苦口婆心道:“大王,您既然知道臣子们皆是忠心耿耿之辈,却也该为臣等着想,您轻车简从,直扑滁州,那我等又该如何?况且伪明北直隶的兵马,皆是凶兵,且火铳之锋锐,与我大乾无异,大王此举,何其凶险!”

    “孤又能如何?”楚行此时此刻,却鲜有的耐心十足,“难道因为朝廷的兵马调动,常州、苏州之地便不取了吗?常州、苏州不取,与伪明久战,国力会越发枯竭,久而久之,不战自亡。可若是孤与尔等此时此刻,依然坚持南下,去夺取苏州、常州,那庐州、凤阳悉数丢了,以至于淮安、扬州也丢了,又该如何?”

    “真的狠下心来,去做个流寇吗?”

    “届时我等辛苦打下来的基业该如何?尔等在扬州府的家人又该如何?天下百姓又该如何?”

    赛八仙、寇烈等人顿时语塞。

    不少人见大王在危机之中,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宏图霸业,而且还记得他们的家人!不少人一时间红了眼眶。

    但很快,众人便将目光看向了大都督府的孙元化和钱进,二人历次为大乾之谋划,攻城夺地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在战略规划上却如同一个小矮子一样,让人头疼。

    尤其是,战功赫赫的钱进,最招人仇恨,甚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他这个参谋总长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

    钱进一脸的惭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才逐步明白了敌人的谋划,而不似大王这般见微知著,显得自己太过于愚蠢了。

    不过有些话,他确实要说,上前一步,钱进也跪在了地上,说道:“大王!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们在西线并非没有兵马,刘云龙将军的第四兵团,陈二黑将军的第三兵团,甚至于筹建完毕的第五兵团,皆可以用于战事之中,而您身负大乾上下之安危,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西进。何妨将战事交给刘云龙亦或是陈二黑将军?”

    “是啊,大王,此时此刻,敌情未明,何至于亲自犯险?”

    “长江防线之战后,诸位竟然还敢小觑明军!”楚行摇头不止,“孤不去前线,诸位以为西线会胜么?”

    这话显得楚行所言过于自信,而凸显出大乾将士过于无能。

    孙元化当下便开口道:“大王,昔日里敌军统帅朱大典进攻山东,您不也是居中调度,而前线战事尽数交给陈先赟和秦去疾二位将军吗?”

    而此言一出,孙元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顶撞王上,同时也觉得,山东之战的胜利,似乎与陈先赟和秦去疾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大王命刘云龙兵团西进的战果。

    “诸位,不必如此慌乱,”楚行却没有刻意去回答孙元化的问题,也没有去训斥关心则乱的孙元化,而是环视众人继续说道:“此次看似伪明要一鼓作气拿下我大乾,但是其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伪明与女真人之战的战事,僵持了将近一年,加之运河断绝,北方的粮草早就断了,况且西北的战事越发动荡,朝廷难以镇压,只要孤去前线,借助大乾兵威拖一拖,别说是朱大典,便是孙承宗亲至,也不是孤的对手。”

    楚行将自己的分析说与众臣子听,可大家都觉得大王是大言不惭。

    北直隶的精锐,乃是云集了全国的精锐兵马,发起狠来,连声势浩大的女真人都不是对手,大王不带重兵,仅凭大半个虎贲旅就能成事吗?

    西线何其艰险,几乎是在伪明不顾一切将大军调动过来的时候,行在的官员便第一时间统一了思想,那就是从此大乾要做个流寇朝廷了。

    是故,孙元化即便是知道楚行会不悦,依然开口说道:“大王,您便没想过,若是您也无法支撑,这天下该如何吗?”

    楚行见孙元化的眸子都红了,上前抓住孙元化的手,将其搀扶起来,示意臣工也不要跪着了,似乎是开玩笑似得,与诸位臣工说了些闲话,当初在东镇庙时,在青州战场时,大家的关系是多么的亲切,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但说着说着,楚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诸位,孤便与尔等说说心里话吧,其实孤今日是在此专侯尔等的,孤虽然有意向西,却不至于将你们扔到一边儿,有些事情总归要布置,有些话总归要说清楚的,毕竟这大乾的天下不是孤一个人的,他也是你们的,更是天下百姓的!”

    越来越多的臣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大乾的国主早就不是那个因为畏惧死亡,而百般逃脱,将其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君主了。

    他早就将他的生命和精神,寄托于大乾之上,寄托于信仰之上了。

    这样的君主,在众人看来,是很有可能最终要做殉道者的。

    于是乎,更多的臣子,忍受不住呜咽的哭了起来!

    “哭甚!当初是尔等拉着孤做垫背,要孤带你们打江山的,尔等可知道,当初孤有多恨尔等!”

    “可大乾走到这一步,孤恨尔等又有什么用!”

    “如今孤愿意为尔等奔赴前线,尔等不勉力做事,为孤后援,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又有什么用?”

    “莫非尔等眼中酸涩的苦水,便能将伪明的士兵吓退吗?”

    楚行难得的与臣子这般的推心置腹,这般的有耐心,“孤知道,尔等觉得孤兴大兵,也要取常、苏二府,是穷兵黩武,尔等觉得孤,是自私自利,关键时刻,一切过往皆可以抛弃,不然为何当初不去率大军救援山东?”

    “然孤今日便要推心置腹的告诉尔等,孤从未改变。”

    “孤既然做了这个大乾之主,便要为天下百姓奔走!扬州府、淮安府的子民是大乾的子民,凤阳府、庐州府的子民,亦是大乾的子民!”

    “孤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孤没有退路!”

    “孤已经做了你们的主君,孤便没有退路!”

    今日大王推心置腹,与众臣说出心里话,大家如何又不明白,可大家谁有愿意承认这份无能呢?

    “老东西,还在那里杵着作甚!”楚行瞪了赛八仙一眼,赛八仙原本佝偻的身子,忽然挺拔起来,连连上前几步,楚行又巡视着看了几人一眼,诸如钱进、孙元化、李大虎、寇烈、赵汝才等人纷纷上前,“不瞒你们说,今日这一战,除了孤谁都无法解决困局,但正如你们忧虑的那般,这一战着实凶险,即便是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咱们先同志,后君臣,若是孤有不测,不求尔等侍奉孤的子嗣为新君,只求尔等推举新君之后,莫要亏待孤的子嗣,也切莫忘了大乾救国救民之信仰!”

    说着,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楚行,竟然朝着众人躬身行礼,以至于赛八仙等人泣不成声!渤海郡公的明末大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