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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拍脑门:“头一回进宫,头一回见上官,紧张了吧?”沈陶陶连连点头。江菱噗嗤一笑,大大咧咧道:“旁人还能怕上一怕,你呢,大可不必!”她凑近沈陶陶耳边:“你这位上官啊,是个病秧子,这时候八成还在自己府里头躺着呢!你就过去走个过场,反正也见不着人,没什么好怕的。”沈陶陶一听,宛如醍醐灌顶,眸光霎时就亮了。她方才真是吓糊涂了,如今被江菱这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宋珽是什么人?病秧子啊!上辈子他也是在宫中挂了个太府寺少卿的职,但身子病弱。十日里有九日躺在房中半死不活,还有一日里各路名医与江湖骗子轮番上门会诊,势要将辅国公府的门槛刮掉一层。他那身子骨,出个房门都费劲。她嫁过去十年,还从未见过宋珽去宫中当值。沈陶陶思定,再不迟疑。顺手拉过一位路过的宫娥问了去太府寺的路,又转身去江菱道了声别,便疾步往太府寺的方向走。江菱见她转瞬已走得快看不见影子,愕然瞪大了眼,冲她的背影喊道:“哎?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沈陶陶带笑的嗓音远远传来:“再不快些,就赶不上晚膳了!”如江菱所言,太府寺离这座偏殿极远,沈陶陶走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看到远处高悬着的金字牌匾。她提着裙裾,步履轻快地走到了槅扇前。想着反正里头也没人,便只是象征性地伸手叩了叩槅扇上的雕花,随口道:“掌藉女官沈陶陶,前来拜见上官。”“进。”槅扇后,男子的嗓音低醇清冷,似冬日里带雪的松风。沈陶陶仿佛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墨玉似的瞳仁微微放大,似白日里见了鬼。这……这定是她太过紧张听错了。沈陶陶颤抖着收回了手,生怕里头听见似的,将嗓音压了又压,蚊呐一般颤声道:“……看来上官不在,那我改日再来。”她说罢飞速将手收回袖中,转身就走。还未走出几步,却听身后,槅扇开启声轻微一响。槅扇内,男子嗓音冷淡,辨不出喜怒。“我在。”☆、婚讯身后的目光像是有形之物一般落在她的周身,蛇尾似地扼住了她的颈,令她呼吸不得。沈陶陶攥紧指尖,强迫着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惧,一寸寸地转过身去。率先入目的,是一方玉色。白玉冠,月色锦衣,垂下鹤氅如雪。银纹暗绣的鹤羽图纹盘踞在宽大袖间,露在袖外的指尖皎白如霜。而在这样浅淡的底色上,剔羽般的双眉水墨般晕开,鸦青长睫微垂,轻覆住一双窄长凤眼。似是察觉到了沈陶陶的视线,宋珽缓缓抬起眼看向她。他的肤色与唇色极淡,透着病态的苍白,瞳眸却深黑,如覆霜雪般疏寒。刹那间,仿佛时光倒转而去。又回到上一世里,宋珽一杆金秤挑落她红盖头时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上辈子她初见宋珽是惊艳。这辈子,则是惊恐。宋珽亦垂下目光,沉默地凝视着她。岁月久长,当他两鬓初生华发之时,早已想不起沈氏昔年的模样。更想不起沈氏初嫁给他之时,是否也如眼前这般,绮年玉貌,娇美天真。银红色折枝海棠月华裙花瓣般地裹住周身,净白如瓷的小脸上,一双杏眼微微睁大,墨玉般的眸中凝着薄薄一层水烟,一层薄红胭脂般地氤氲在修长的眼尾,像是清水之中朱砂如雾晕开。她立在门外潋滟天光下,鲜活得像是人间春色。记忆中那张苍白浅淡的影子,仿佛转瞬之间,鲜妍如初。宋珽微垂了垂眼,旋即收回了放在槅扇上的手,背身向内行去。语气平静似古井不起波澜:“进来。”槅扇外,沈陶陶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迟疑稍顷。贝齿轻咬了下红艳的唇珠,心中挣扎了一阵,想着今日横竖是逃不过了,到底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斗室里燃着宋珽惯用的沉水香,他执笔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叩了叩砚台边缘。沈陶陶抬眸望了一眼,见砚台里的墨已干了,便伸过手去,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宋珽的手指,将砚台往自己这边挪了些距离。又挽起袖子,加了些清水,将上好的墨锭慢慢研开。研磨是个细致而漫长的活计。宋珽便搁下了笔,将目光落在了沈陶陶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裸着珠贝般光泽的甲面。细白匀亭的指尖握着上好的徽墨,一圈一圈地在砚台中悠悠打转。本是十分静好的画面,可这墨晕却细微地有些散乱。仔细望去,却是那双素白的手在微微发颤。宋珽顺着这双手向上望去,正望见沈陶陶帘幕一般垂下的羽睫,仿佛是经霜的梅枝一般染了薄薄一层水意,轻轻眨动间,于眼下投下一片凌乱的光影。她这是在怕他。上一世沈氏是否也这样怕过他,宋珽已没有印象。他微皱了皱眉,独自沉思了稍顷,渐渐收回了目光。他沉默着等沈陶陶将墨研好,以笔尖轻轻蘸了一点,低头为案上的书籍撰写着批注,语气平淡:“我从不赌钱。”沈陶陶添墨的手倏然顿住,愕然抬眸望向他,眸中有些反应不及的迷茫。宋珽并未抬首,依旧缓缓写着批注:“不嫖妓,更不会夜宿花楼。”沈陶陶睁大了眼,握着徽墨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不养外室,不收通房。”沈陶陶手一抖,手中的墨锭‘吧嗒’一声栽进了砚台中。“至于酒……”宋珽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了一页:“你若在意,也可戒了。”沈陶陶捞墨锭的手抖得厉害,小小一块墨锭怎么都捏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砚台里越滑越远,渐渐晕开。她看着这块墨锭,简直像看着即将粉身碎骨的自己。宋珽却搁下了笔,淡淡抬眼看她:“所以,你也不必怕我。”沈陶陶颤着目光,将他的神色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他似乎真没有与她计较的意思,便微微松下一口气来,低头应了一声是。宋珽微微颔首,抬手替她将砚台中的墨锭捞出,搁置在一旁:“女官的任期不过三载,你我的婚期可延至你出宫之后。一切事宜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担忧。”之前沈氏不肯嫁他,想必是不知何从处听了这些不实的传言。如今他已将谣言一一澄清,与沈氏的婚事便也该提上日程。沈陶陶浑浑噩噩地刚想再应一声,却又觉得有些不对,蹙着一双秀眉将他方才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