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结发
0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留别妻 1 江湖上曾一度盛传过万圣阁那位少阁主正是蛊母的说法。 “还需要别的证据么?”说书人瞪了一眼那位质疑自己的白衣公子,气势兀地无端矮了几分,“最近武林上风头最盛的纪舒少侠您知道吧?他要是没给她下过蛊,少侠能天天冤种似的跟在他身后转么?” 白衣公子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收起折扇对他拱手:“您说的颇有道理,某受教了。” 2 方思明大抵是江湖上最后一个得知自己曾有“蛊母”的绰号的人。 “我近来听有人说,我是……蛊母?”方思明难得困惑,垂头看了一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侠,总觉得这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少侠被他瞪了半晌,这才堪堪收住笑,摇头道:“不过是些闲人传的闲话,思明兄不必放在心上。” 方思明被她一副“大人的事”的模样恼得有些急了,抽身要走。 彼二人已到了你侬我侬、相依相偎的关系,少侠正枕着他的大腿把玩一缕白发,忽然被摔到地上,委屈得很。 “你当那日我为什么偏要在众人前逼白水芝现身?还不是为了澄清这空xue来风的流言!”少侠赌气耍起性子,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你自己得消息晚了却来朝我撒筏子!” 方思明自知理亏,一连应了四五个要求才把少侠从地上哄起来。 2 自上回应了少侠莫名其妙的四五要求后,方思明已有近半月没再见到她的人影了。 身边少了个无事生非的小家伙,方思明骗自己“正好清净”不过三四日就输得彻底,只好坦诚地重新适应孤寂一片的日子。 也罢,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 他踉跄着从雪地里起身,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漫天风雪中。 也好,那样的人本就不该和他有这般关系。 3 “……伶仃无寄处,映日不复归。” 方思明烦透了这些喜欢打哑谜的江湖人,但为了获取义父的音讯,他还得费心解谜。 “映日万劫……是万劫山庄!” 真是条聪明的好狗。宁不劫由衷赞叹,却只是垂眸看着他在这一分神间被柳念的刀追到面前。 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方思明心存不甘地闭了眼,却在预想中的疼痛到来之前听到一声脆响。 他睁眼,正见柳念的刀被一枚铜子儿弹得偏了些,堪堪从颈边擦过。 ——是她! 方思明趁着空隙急急抽身避开柳念的第二刀,还没能匀出一片真气拈符,却见少侠身形一晃,已到了眼前。 少侠左手攥着那刀的刀刃,右手一掌拍在柳念的胸口,单靠气力将她振出几丈外。 “我不杀人,”少侠像是在警告柳念,却始终越过了踉跄站起来的女子,看着某处空无一人的屋顶,“你滚吧。不过若让我再见到一次你对他动手,你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 柳念哼笑一声,捂着伤处逃了。 少侠又恢复了往日温吞的做派,从袖口里扯了张绣着金丝黑莲的帕子,慢悠悠地往伤口上缠。 4 少侠似乎不太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更衣从未避讳过旁人。 她从未邀功,却也不像他一样总藏着,只是坦坦荡荡地露出一身血淋淋的伤痕,自顾自地擦洗敷药。 方思明常会被迫见她赤身的模样,知道她身上总会多少带些伤,但从未见过她狼狈成这样的时候——浑身是混了灰泥、还在淌血发脓的伤口,掌心那处刀痕刻骨,连发丝都不知为何,短损许多。 “你怎么……”方思明有些艰涩地开口,刚说了三个字就停住,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先前我缠着昭华姐教我编络子,但我实在手笨,闭关练了半月多才编得熟了些,”少侠从脏衣堆里翻出一只小巧漂亮的木盒,献宝似的递给他,“刚编好这只就听说你只身犯险去了,一路上追得紧了些,没来得及洗澡。不过看在我刚把你救下来的份上,你可不许嫌我邋遢。” 方思明接过那只木盒,掀开盖子,见一只编得精巧的同心结躺在铺了锦缎的盒子中央。 与寻常的红绳结不同,这是一只黑色的绳结,间错掺了些许白线。 “我先前不知道编个络子这么费丝线,上回同你讨的那缕头发根本不够用来编我最初设想那种黑白交缠的同心结……”少侠似有些郁闷,垮下脸来,扯扯自己断得突兀的发茬,“只好多用些我自己的了。” 她忽又笑得明艳起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快戴上给我看看。” 5 方思明其实后来不大佩那同心结。 一来是他总在尸山刀海里走,怕污损了;再来,他私下里总觉得自己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不该戴着那样暧昧的东西招摇,怕损她清誉。 按少侠的性子本该是吵闹着要他日日随身的,但偏她后来却没有再问起过这事,只缠着他兑现另外几件应下的事。 “他家的糖葫芦比别处裹的糖浆多,糖风甩得也长。”少侠把冰糖葫芦外裹的糖衣吃净了才递给他,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不过和你没关系,今天你只许吃山楂!” 方思明不很理解她为什么不索性买一锅糖浆来吃,最终却只是摇摇头,接过那串红果吃了。 正是金秋时节,山楂熟得透了也不很酸,倒正合他的口味。 只是小家伙的性子……方思明总在这时候感到忧愁——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里养出来的,怎么半点不懂世故? 6 方思明被走廊的脚步声惊醒,警惕地望向门口。等见推门的是云梦的杏林居主后才堪堪收了滑出袖口的暗器,起身相迎。 “方公子莫急,我只是查不出昏睡的原因,她的身体并无大碍。”李艾宽慰他,“我已传信给太阴的百草楼主,请他前来一观——你也曾在云梦学过医术,该知道有些蛊毒之术是中原医者诊不出的。” “多谢前辈。”方思明无心分辨她话中是否带刺,深施一揖,诚心致谢。 李艾端详他片刻,终是在心底叹息一声:两人看来都是痴儿,只是不知若真是应了那书上的病症,他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