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风雨欲来
27.风雨欲来
纪杏住在訾言的小院,自从上次钱庄一行回来后她就没见过他人,仆役对她越发恭敬,尤其为首的妇人郑姐,对她很是热情。 她连日无所事事,连墙上房顶有几片瓦都快数清了。 纪杏终于忍不住提出要见他。 訾言在第二天来了,看起来有些疲倦。 也许是精神不佳,他对她如常,但纪杏分明感觉他有些冷淡,与她疏离许多。 几次想张口,她都止住了。 “你去了哪里?”“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听起来……真像独守空房的怨妇。 纪杏挠了挠头,“我虽然没想好要做什么,但是我想先租间屋子……接下来,可能会开个灯笼铺子,或者是,给人画画花样……” 她轻咳一声,声音越来越低,“但是,我手上暂时没有银子,所以想跟你借一点点……” 訾言一直耐心地听着,他微微一笑,唇色有些苍白,但眼中的笑意给整个人添了几分温度。 “无碍,这些事跟他们说一声便是。” 他拿了纸笔,神色认真,“我再给你看看,改改药方。那些药效用大,不易施重,我的开的药虽吃得久,以缓补为主,不过终究不能久吃,我再减轻些,慢慢停了,改用药膳最佳。” 思索良久,他低头仔细写着,“如果以后有事就找郑姐;如果身子不好,别人治不好的,去‘宝佑堂’找齐大夫……” 冷不丁的,纪杏打断:“如果我想找你呢?” 笔一顿,墨迹染成了个小圆点。 纪杏道:“你是不是要很久都不在了。” 那笔在主人手里终于继续游动宛走,他的声音依旧清越,语气却低了几分。 “是。如果有要事找我……去打听个叫‘方郎中’的,他一贯在酒馆、茶肆、夜街,哪里人多他便在。” 纪杏收回手,下意识握着手腕,他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上面。 她轻吁一口气,笑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她双手托腮,歪着脑袋,“我会找间坐北朝南的小屋子,一个人住,不用太大。我会种花,选好养活的那种,窗布我要放两层,一层深褐色,一层青色,褐色的放里面,遮光,青色的放外层,好看……” 訾言听她絮絮叨叨,收拾笔砚的动作似乎慢了些。他起身,纪杏知道他要走了。 这屋子真小,仅几步他就能踏出去。 訾言在跨出门时,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无比普通的一眼,就像平常他看向她一样。 纪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惶恐和不安,她扯起嘴角笑笑。 纪杏趴在桌子上,思绪漫散,她要支笔钱。然后去找间屋子,吃点好吃的,再想想做什么手艺营生。 …… 锦州好山好水,除了繁华的码头和运河,还有数个水产丰富、景色秀丽的名湖。 游人如织,风景如画。沔湖岸边停留了数只刚归岸的小船。 清晨,天不亮就布置好渔网打捞归船的渔人,已收获颇多回家去了。 还有一批勤劳的渔家,顶着烈日再次出湖设网,到了申时或酉时,水温降下来,鱼儿行动变得迟缓,这是一天中第二次捕捞的时机。 船头上,各家忙碌着收网卸货,小贩和卖鱼人在船家的介绍下挑选翻看,新鲜的鱼、莲子、荷花……双方讲价吵得有来有往。 纪杏漫步其中,湖风偶尔吹来微淡的咸腥气味。 荷叶入药,莲子可食,荷花可观赏。纪杏捡了支破损的大荷叶,顶在头上,遮住略强烈的日光。 近日她感觉眼睛大好了,可今日摘了带子,出来一逛,被太阳一晒,感觉还是有些刺痛。 纪杏双手扯着荷叶边压在脑袋上,手正好放在眼睛前,不让人看清她的怪处。 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少年面前,轻声喊:“船家。” 少年正在船头拆卸刷洗网钩,听到人喊,抬起脸,见是个姑娘。 被晒得黝黑的脸透着点傻气,他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是要买鱼么?下午的还有,但肯定没明天早上的新鲜。” 纪杏慌忙摇头,窘迫道:“我是想问问你,这湖是通汉水么?” 那少年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她样子应该是外地人。 他热心解释道:“是通汉江。” 少年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指向远方只呈一条白线的堤岸处,“往那边走,就是湖口。” 纪杏看过去,太远了,她目力不及,实际路程肯定比看上去的长许多,“那儿有渡船么?” “有,多着呢,都是大船,能过江。” “谢谢。”纪杏笑着点头,她慌乱摸着荷包,看船头放的散乱的东西,不知道该买什么。 少年一笑,“今天我家鱼卖光了,那两桶是我自家吃的,下次你找我吧。” “哎。”纪杏多谢他解围,转身要走。 “等等。” 那少年在湖里随意拨水洗了洗手,从船杆上挂的几捧荷叶里拿了一只大荷叶和几支莲蓬,两步并一步跃到船头,“给你。” 都送到眼前了,怎好不收。纪杏上前,伸长了手去够,“我下回一定找你买鱼。” 少年摸摸头嘿嘿一下,有些羞涩。见她收下,刚好听见船尾父亲的催促,高声应答了继续转回船舱做活。 纪杏换了大荷叶撑在头上,心里还在琢磨着渡船的事。 等她两年的仆契满了,她还有机会恢复原来的身份,迟早去见老爹一面。 锦州虽好,她孤身一人在此,若有意外,也早该谋想几种可能的路子。 就在纪杏注视的这片湖面,遥远的另一端,有无数分支湖泊。 其中一个,湖心平静,暑气在此消散,波光碧水,道道彩霞染开,印着船帆影子。 一艘普通小舫上,白无憎不顾形象大快朵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盘烤鸡。一桌的好菜,龙井虾仁、松鼠桂鱼、鳜鱼汤、蟹黄鱼翅、八宝鸭…… 吃完,白无憎拿过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手,恢复了以往富贵公子的样子,漱口茗茶,用完餐惬意走到软椅上躺了下来。 “吃好了么?” 珠帘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侍女撩开珠帘,来人一拢玄纹青衣,面如冠玉,丰姿绝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白无憎看到他就觉得倒胃口,幸好已经吃完了。 他把脚高高翘在椅靠上,翻了个白眼,“竟然把你给请动了,探花郎。” 柳镜菡在他对面落座,丝毫不在意白无憎脏兮兮的破烂衣服弄脏塌上价值百金的云锦织布。 侍女正是银叶,她吩咐了人来收拾残桌,换上香炉和茶水。 白无憎双手背在后脑勺上,趁机喊:“别上那些吃不饱的茶水点心了,上鱼羹也行,吃不完我就带走啊。” 银叶被他逗乐,笑着应了。 柳镜菡无奈地摇了摇扇子,“当真不回去了?” 白无憎“噌”一下坐起,“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乐意去做东床快婿!” 他愤慨道:“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子成亲,还要跟她过一辈子,太可怕了!” “先不说那姑娘是美是丑,我光是听我家老爷子和我娘的唠叨就能烦死,我疯了?还要让多一个人来念叨我?” 柳镜菡恍若未闻,淡淡道:“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喜欢?笑话?” 白无憎看着他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你可别高兴得太早,黄家那丫头我见过,不是个好惹的,你以后也休想痛快。” 白无憎吃饱喝足,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你呆多久?什么时候上任?” “尚早。” 白无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再怎么跟我耗都没用。我是不会回去的。” 柳镜菡和他虽然从小就是“对头”,但也十分了解他。男子都有建功立业的心,白无憎对官场无感,不愿被束,一心想追随他驻守边疆的大哥。可这些事,哪由得了他。 “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白无憎一拍桌子,他最熟悉的、也是最讨厌的那副嘴脸来了,清高公正、进退有度、和逊有礼…… 白无憎嘲讽道:“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家的事吧!在那群老头和笨蛋们面前假仁假义的,实际上自纵容亲弟欺辱婢女,苛待下仆!” 柳镜菡皱眉,自进来起就如和煦春风般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白无憎怒告状:“那婢子上回我在西郊猎场见了一面,那时候还好好的,前儿我刚碰见,都瘦变了相,连眼睛都快瞎了。” “这便是你们柳府的家教?只我见的一点便是这样,那我没见到的呢?” 白无憎一边讥讽一边抬脚往外走,同时顺了碗桌上的点心鱼羹。 这小船外面看着简单,其实里面低调奢侈、别有洞天,一看就知是柳镜菡私人的。 不用柳家船号,定是悄悄来锦州,柳月白肯定不知他来。这下,柳月白有的烦了,等着被训死吧! 见柳镜菡神色微动,白无憎告完黑状,知目的达成,心情大好,一溜烟跑下船了。 白无憎一走,柳镜菡面沉如水,他一折一折将纸扇收了,轻声吩咐隐在帘后的银叶:“把人带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