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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如烟,粉桃初绽。 再往前走几步,就能上苏堤。 跨虹桥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背影如此熟悉。 远处少人处,楚留香朝站在旁边的路轩眨眨眼:“不去见见他们么?” “要见你去见。” 楚留香失笑:“奇怪,究竟他们是你的师兄姐还是我的师兄姐?” 路轩的表情短暂地凝固了一下,被噎到似的许久没说话,只是望着桥上那两人愣愣地出神。 任何人此时看见他眼里的情绪,都会为之动容的。 “我只想......我只想看着他们,便足够了。”路轩轻轻地说。 楚留香道:“为何?” “祸端是我,灾根是我,若非我频繁杀人、练出剑气,没人会盯上华山,如果我不存在,师父师娘和大家都不会有事,他们绝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我宁愿一切都如常,宁愿什么都没有变化,因为他们没有我,就万事大吉啦......” 声音逐渐减弱,路轩站着,任由楚留香抚过自己的脸颊。 手指上沾了水迹,湿湿的。 路轩问:“这是什么?” “眼泪,你哭了。”楚留香平静地凝视他。 “我不会哭。”路轩皱起眉反驳,但大粒大粒掉落的泪滴让他的说辞毫无可信度。 楚留香这次什么话也没有说,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手帕,散发着郁金香芳香。 而对方没有接,提高音量,一边使劲抹泪一边大声否认:“我根本没有哭,这一定是雨水,或者是露珠,反正不是眼泪!师父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弟子,所以我才不——” “师弟......” 一个柔软的声音打断路轩的话。 路轩睁大眼睛,不知何时,岳灵珊和令狐冲站在他们三步左右的位置。 他呼吸急促,感觉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每一跳都带来钻心的痛。为什么会这样痛,他又中剑了吗?路轩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 “大师姐,大师哥。”他抬起头像个呆子,只靠肌rou记忆下意识喊了一句。好极了,他的声音竟已发抖。 令狐冲冷着脸走上前去,对着路轩不知所措的眼神,一拳打中他腹部。 不疼,对路轩来说。 “混小子,咱们一直在寻你,”令狐冲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膀以掩饰红红的眼眶,咕哝道,“又长高了。” 而岳灵珊也像颗炮弹一样奔跑过来,撞在路轩纹丝不动的胸膛上,也环抱着他。 她一声不吭,但路轩感觉到胸前有些凉,接着她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师弟,我真的以为你跟爹爹mama一样走了,再也找不着了......” 不知怎得,路轩的眼睛忽然也慢慢地流下泪来。 天空上积云如铅,雨点温吞地滴落,打湿干巴巴的土壤。 落雨后苏堤旁的人群逐渐散去,余留下的人像是收到什么消息,每一个人都携带刀剑,穿透过越下越大的雨幕,安静地注视着团聚的三人。 ----------------- 楚留香在下雨前就静悄悄离开了,这种珍贵的重逢时候,他不应该打扰的。 他们三个或许会花一两个时辰来叙旧......就算去报仇,楚留香都不愿狠下心来阻挠。 但是就在此时,他突然回忆起了什么,迅速地往原路返去。 苏堤旁的人,隐藏着脸上全无表情的人,但来到苏堤的人,对待此等美景怎会一点情感都没有?起初楚留香以为他们是看惯了,如今想来,也许是因为佩戴了面具,表情才会僵硬无比。 远远的传来一声炮竹音。 离过年还有七八个月,哪里的小孩子在玩炮竹呢? 楚留香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几乎做到了真正的脚不点地,只花一盏茶的时间就回到原地。 土地焦黑,空气散发着难闻的烟味,使他闻不到气味的鼻子流鼻涕——意料之外的一片狼藉。这不像大斗一场,反而像是谁引爆了大量的火药。 武林中禁止使用火药,是一条潜规则。 但火药的致命威力在此地尽显。没有生的气息,只有死的刺鼻味,就像是上帝的禁区。 也许是因为爆炸声太响,焦土之上还没有一个人有勇气过来。 楚留香仔仔细细地搜寻很久,在离焦土十多米的地方发现路轩。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路轩全身湿淋淋的,流着不知是雨还是血的液体,伏在一个草丛后面。 探了探鼻息,还有一丝气。 楚留香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涌起了愤怒和悲伤。 原来在他们团聚之刻,有人等烟雨,是为了将他们三个一网打尽。 只是那些卑鄙的人不知道地底下埋了火药。 楚留香忽然明白了为何岳灵珊和令狐冲一点也不加掩饰地出现在跨虹桥上,他们或许早就做好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会遇见路轩。 而路轩......路轩岂非亲眼目睹自己的师姐师哥尸骨无存? 楚留香在雨里站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动了起来,用被水泡得发皱的手指触碰路轩,揽起他。 ----------------- 路轩的意识像海浪上下漂浮,感受到熟悉的疼痛,肌rou欢快地反馈撕裂感,仿佛蛆虫在啃噬他的骨rou,究其原因不过是又中剑中刀中枪中暗器了。 耳边嗡嗡作响,很明显是耳鸣,疼痛愈发真实,莫名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 那人叫着他自己的名字,声音真好听啊,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不去当ASMR。路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看是谁。 世界呈现漆黑,比没有太阳的时候还要黑。路轩愣了,没由来的恐惧在心中蔓延,令人喘不上气。他想要尖叫,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而且一开口,中药似的的液体钻入他的嘴巴,味道苦涩。 这是哪?师姐师哥在哪?不对,师哥师姐没有带着他一起死。难道他们连死都不愿意给他?难道这是对他的惩罚? “师弟......笑一笑吧。” 路轩的瞳孔放大,回想起岳灵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请求他笑,但她自己却流着泪。 然后她和大师哥一起离开。 不要,不要离开。 路轩剧烈地咳嗽,吐出液体。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是谁的手?是那个人的手。他是谁?他是...... 视野逐渐恢复正常,路轩扭头看向那人——看见了光。 但他怒火中烧。 只因为他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 楚留香把药碗和汤匙放至一旁,病号的表情告诉他,待会儿很可能要打一架。 同时陷入沉思,毕竟跟一个伤者打斗而不使他雪上加霜,还是非常困难的。 “为什么要救我!”路轩果然暴起嘶吼着,一拳砸向楚留香,显然不可能打中。 他拼尽全力扑向他,又被躲开。楚留香本想扶他一把,但最终没有。 “为什么拉我回来!”嘶哑的声音除了绝望再无其他。他从地上挣扎地爬起来,受伤的肢体不足以支持他的动作。于是他狼狈地又呕出一大口血,拳头用力砸到地面上,被锐利的石子划出猩红的血痕,左手胡乱地摸到自己的佩剑——师父师娘送给他的礼物——鸿芒剑。 剑狠狠地插入地面,他倚靠着剑站起来,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竭力怒吼:“为什么!不放过我!”一边发疯地挥剑,墙体在第一剑的时候就“轰”的化为齑粉。 又控制不住喷出大口的血,路轩的思维一片混乱,自从遭受重度污染后,讥笑与嘲弄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大脑,他听见那些声音讽刺着自己的罪行,脑中不停播放着死亡的画面——师父的死、师娘的死、师哥们的死、师姐们的死。 鸿芒剑不知何时脱手,他跪在地上捂住耳朵,不去听刺耳的尖叫,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尖叫声是自己发出的。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还是那只手。 温暖、熟悉。 透过愤怒、悲伤、疯狂和恐惧杂糅成的混合物,一直传递到路轩的大脑,很清晰。 那个好听的声音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楚留香固执且僵硬地把挣扎的疯子抱在怀中,就算被对方掐住咽喉,他也没放手。 因为路轩并不是自己甘愿当一个疯子,是有人把他扔到不幸的环境中,逼他、强迫他成为一个疯子。要铲除路轩这个难对付的对手,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现在,他们成功击溃了他的精神,这是最卑鄙、最为人不齿的。 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 楚留香紧抱路轩很长一段时间,怀中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缩着。 “路轩?”楚留香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 路轩机械地转动眼珠,把目光投向楚留香澄澈的眼珠。 半晌,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你是谁?” ----------------- “我叫楚留香,是你的朋友。”楚留香对甲板上被绷带裹住的人说。 “你好楚留香!那我是谁?”木乃伊乖巧地坐着。 “你——” “你叫路轩,是个江湖反派!”胡铁花抢话道,无视楚留香射过来的锐利视线,补上一句,“我叫胡铁花,也是你的朋友。” “你好胡铁花!”路轩点点头,像个好奇宝宝又问,“这里是哪?”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这已经是路轩第十日这么问了。 难不成他变成了只能记得一日记忆的人么? 胡铁花皱眉道:“老臭虫,你真要带着他?” 楚留香也第十遍回答他:“他一个人在草屋里,我不放心。” 接着笑道:“你也变成只记得一日记忆的人了是不是?” 胡铁花板起了脸:“我是怕你一个没看住,他就伤上加伤了。” 路轩的声音插嘴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胡铁花和楚留香同时向他看去,眼睛里泛起同情。 “看来他不仅记忆力短暂,而且大脑已经神志不清了。” 楚留香赞同地点头,礼貌地向路轩指出:“昨日我给你换药的时候,伤口还未愈合。” 路轩露出一截光滑的胳膊——布满伤疤,但的确没有伤口——他骄傲地挥舞手臂:“你们看!” 胡铁花用手肘推推楚留香:“老臭虫,是你昨日老眼昏花了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楚留香只当自己没听见,走近路轩,发现他拆下绷带的部位伤口真的已经全部愈合。 他的视线极快地审视一遍路轩的rou体,移过胯部的时候顿了顿。 奇怪,好像比上次见的时候大了一些。 路轩把绷带完全拆下,末了才发现另两个人瞪眼看自己。 “怎么了?”他问,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虽然我的身体有很多疤痕,但还是很好看的对吧?” 胡铁花的嘴角绷紧了,扭头看楚留香,然后震惊地发现他盯着路轩的胯部。 胡铁花于是下意识把他的目光也移到路轩的胯部。 路轩发觉他俩都在看同一个部位,遂也低下头看自己的下半身。 “......” “......” “......” 路轩忽然反应过来,大吃一惊:“所以你们——你们有龙阳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