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要长到多大才能坦然面对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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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湾也是冬天,最好的天气是有阳光,风是凉的,吹着人不冷。 言雨楼穿着件特别宽松的白色毛衣,领口很大,胸口露出大片,衣领就挂在肩膀上,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两个人的作息如今完全拼不到一起,便直接分居各睡各的,原予如今完全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做梦都抱着乐谱,却总是入不了梦。 白钟懿晚上的飞机落地月湾,临时开会又耽误一阵,她给自己配了辆车,停在原予楼下打电话, “又睡不着了?” “今天倒不是失眠,我白天睡多了。” “那陪我去吃顿饭,再看个电影?” “好啊。” 原予直接穿睡衣出门,白钟懿载着她去电影院,电影开始前,先钻进一楼的火锅店。 她穿着一身火锅味的睡衣回来时天都快亮了,全身冰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外面还披着白钟懿的制服大衣。 “降温了啊,怎么突然就这么冷了。”她站在门口自言自语。 “电影怎么样?” 言雨楼起来了,拖着个行李箱收拾东西。 “我很尊重电影团队所以撑着没睡着,但很明显他们并不尊重我,这拍的什么鬼东西,我用手机拍都比他强。你又要走了啊,多带点厚衣服吧降温了。” 她站在房门口默默念叨的样子很奇怪。 月湾的天是一下子就冷下来的,昨天还是27度,今天早上下了一场雨,气温瞬间掉到19度,不同于京阳,那风是清透的,纯净的空气包裹着丝丝凉意,钻进皮肤,任何衣物都无法抵挡,原予回来后在床上躺着,暖和的被窝里蜷缩着的手脚还是冰凉,可离开被窝,她却也能穿着吊带睡裙在两侧通风的客厅里安稳的坐着,冷气钻进她身体的每一寸空间,她渐渐和空气融为同一个温度。 逞能仅限于白日,等黑夜降临后,让她一夜回到长山,还是没供暖前。 她用被子围着自己,热得心口闷,掀开一个口子灌进来冷风,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身上泛着热气。 来月湾的行李里没有厚衣服,她反反复复在几个大行李箱里翻,最后将压箱底的纸盒子拿出来。 长山当地有个传统,每家每户孩子出生时,红尿布包着寿衣,老人都要一并做好送过去。 她的寿衣是姥姥做的,用得是那年地里的新棉花,厚厚地铺了好多层,上衣裤子加在一起将近二斤,在长山三九天外出都不会冷。 管家将从京阳转送来的快递盒送到二楼,原予披着寿衣外套坐在被窝里背书,长山老人做得寿衣和老式棉袄没什么区别,管家没看出异常,只觉得有些怪异,放下快递就下楼了。 快递箱放在门口一下午,晚上下楼吃饭回来原予才将它拆开,快递单上贴着个她并不认识的电话号码,里面的东西也是层层包裹。 拆了三层泡沫袋,她从最里面抽出两包红彤彤的袋子,塑料袋倒着掉了出来,从口袋缝隙里滑出几颗辣椒籽。 是两包干辣椒粉,从前原上青最喜欢用这种辣椒粉榨辣椒油,装在个小碗里,每顿饭拌一勺,原景和原予都跟着有学有样。 mama还在时,爸妈一起买辣椒晒成干再打成粉,mama不在了,原上青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忙不过来,也没时间做这些。 原予看着最外层那两个袋子有些熟悉,小心解开,将袋子展平,是一家长山老店铺的包装袋,袋子质量很结实,很多人买东西回来都留着袋子用。 熟悉又冲动的感觉涌进心里,原予照着快递单上寄件人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喂……” 她说了一声又停下来,等着对面出声。 “……小雀儿?” “舅舅?” “是我,辣椒面收到了吗。” 对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和她记忆里的声音不太相似。 “收到了,今天刚收到,我最近都不在京阳,刚转过来的。” “那是你爸给我的地址,我也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他电话,那辣椒面是你姥爷去世前交代的,说你喜欢吃,他做的挺多,都给你送去了。” “我姥爷?去世了?” “嗯,上周的事,按照家里的传统,要在这周四下葬,你有时间能回来,也回来看看。” 冷,天真冷,从内而外的冷,从心底钻出来。 原予的爷爷奶奶,她从来都没见过,从小过年就一直是在姥爷家,除夕夜舅舅一家会回来,姨妈一家不回,每年都有不同的亲戚来姥爷家过年,热热闹闹一家人,客人走了之后会显得格外空旷。 姥姥是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从那之后mama便断她许多舅舅姨妈的联系,只每年回去看一次自己的姥姥,每到这一天原予就被单独放在姥爷家,那时候她还上小学,每年要背着寒假作业回去过年,年味淡了,她也要摊开作业本,趴在姥爷家的窗台上写写画画。 这种时候她是写不下去作业的,用笔尖戳着指尖发呆拖时间。 老人不会看这些,看她趴在书本前就以为她在学习,姥爷一个人在厨房里打开亲戚送来的礼物箱,拿出一串葡萄,洗干净放在小碗里,端着给原予送过去,她从发呆中抽神回来,抬头朝姥爷一笑。 “吃吧。”老人拍拍她的头。 她平时一年只能见一次姥爷,知道这个老人是自己的亲人,却并没有多么重的亲情,但她知道,在二月份的长山葡萄可是稀罕货,那天的葡萄格外甜。 自从mama去世后姥爷身体也不好,原上青带两个孩子有些费力,又要跑生意,渐渐两边就不怎么联系,她来京阳后没再回去长山,mama那边的亲人好像就被她遗忘了。 今晚还是睡不着,天实在太冷了,她把所有的被子都围在身上,却怎么也包不住热气。 凉风化作一只大手,撕开她的暖被,缠在腰间,从厚实的寿衣外套中钻进去,贴在她的脊背上,隔着一层背心,一节节地顺着她的脊椎骨。 原予的意识躲在几层棉被的最深处,被那双手拉着翻山越岭,几层棉被都压在她的眼皮上,用力睁开,视线并不清晰,她只能闻到冰雪的气味。 “好舒服啊,我是死了吗?”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哪有这种好事。” 言雨楼的声音比长山的冬天还冷,原予又闭上眼睛,抱着他伸进来的一条胳膊,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滚到床边,两人一阵拉扯,她带着几条被子扑着言雨楼躺在地上。 他被压在最下面躺着,她趴在他身上,被子从身上滑下去,也不觉得冷,言雨楼摸着她的上衣,皱着眉, “你穿的这是什么?” “我姥给我做的。” 风过去了,这次冷空气像是她的幻觉,原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出汗,言雨楼脱掉她的外套,擦掉从发丝中流下来的汗水,企图起身。 “不起来好不好。”她拼命地往下压。 “你说好就好。” 她扑着他到天亮,又一天的雨水洒下来。 “干嘛?”她看着他在手机上不停打字。 “你今天的票回长山,收拾东西去机场,我今天有事,我让陈照识陪你回去。” “我爸他们呢?” “你爸联系不上,你哥哥的老婆怀孕了,他在医院。” “好。” “周四下葬,周五圆坟,然后就回来,周六早上,我送你去考试。” “好。” 原予点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拢起乱蓬蓬的长发,脸上一阵湿意。 窗外的雨水洒进来了,言雨楼肯定又忘关窗子了。 陈照识接到原予时,看她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眼睛也不红不肿,还专门梳了头发。 他们在候机厅里吃早餐,他将刚刚淋了雨的外套放在一边,还没有习惯着下雨的天气。 “你没带厚外套吗,这么薄的大衣在长山可扛不住。”她扯起他的衣角,薄的像纸。 “箱子里有,下飞机前换上。” 原予没再说话,陈照识抓着头发想了好久,觉得有些矫情,可还是要说一下。 “那个,你也别太伤心,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而且,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他还有后代,还有精神,不都留下来了吗。” 他从杂志上看到的话今天终于派上用场,只是听的人没有共鸣。 “别扯了,死了就是死了,什么精神留下来,人也活不过来。” “可精神永存嘛。” “那你今天在精神上已经吃过饭了,这些就不用了,我拿走了。” 原予把他的早餐盘子推走,陈照识看着她垂下来的眼睫毛,忍着没笑出来。 “我先去办酒店入住,之后就在外面等你,处理完之后出来找我就好。” 陈照识将她送到殡仪馆,自己没进去,今天馆内只有一份火化,舅舅找了熟人让工人把骨灰烧的细一点。 火化炉燃烧整整两个小时,送出来的骨灰还以人形铺在平面上,原予刚才上前看了一眼姥爷的遗容,十分安详,像闭着眼睡着了。 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来了,那些因为原予不知道的过往而不被mama待见的一些老人也都来了,馆内一片呜咽,站在最前面的阴阳先生主持安排着流程,他是这一片村庄有名的风水师,谁家有事都请他过来。 骨灰收进很长的棺材里,舅舅说骨灰盒太小,姥爷长得也算高大,会嫌弃挤。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回到姥爷在农村的房子,舅舅早就安排好人支起烧柴火的厨房做了大锅菜,刚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换上一副笑脸,什么姨婆叔舅都开始劝酒。 门外唢呐喇叭齐声响,院子里有人唱戏,天上大雁盘旋几圈,挥着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