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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拾玉镯(剧情章无rou)

    

第三回 拾玉镯(剧情章无rou)



    燕京城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流火般的七月过去,满陇桂香,天高气爽。大雪降落以前,城中的贵族官眷都争相出游透气,四处走动。家里有适龄儿女的,更加乐意在此时张罗聚会,以便于相看结亲。就譬如此时,谢桓直到落了座,才发觉席中不乏几个脸熟的官家女,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有的讲着讲着话,还不忘朝男宾坐席这边悄悄睨上一眼。谢桓心知今日宾客名册内很有几个年少有为的高门子弟,见着这种小动作,少不得摇头一笑。转脸要寻邻座说话时,却看见那人愣愣地望着某处发傻,手中酒爵半斜而溢,滴湿了一大片桌案也浑然不觉,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原来斜对面坐着两个戴了幕篱的娘子,其中一个正半掀了帷幕在喝茶。这人正死死盯着那朦胧纱帐底下露出的两片娇嫩红唇,言笑间唇瓣一开一合,配上那娘子白皙细腻的肌肤,宛如玫瑰卧雪,饱满欲滴,只怕再多看一会儿,眼珠子都要随着掉出来了。谢桓于是出其不意地在他背上拍了一记:“嗳,看什么呢,水漫金山寺了。”这人大梦初醒似地收回目光,往手里一看,赶快手忙脚乱地找帕子收拾局面。谢桓趁他低头,俯身悄声道:“甭看了,跟你家走不到一路去。”邻座听了,反而一把拉住巴巴儿地问:“子衡认识?给我讲讲这是哪家的闺秀?难不成已经定了亲了?”谢桓高深莫测地冲他摇摇头,一点一点收回自己的袍角:“少府寺王家的独女,王四娘。”

    这时距离兖国公主送来玉镯,已经过去了一年。这年王媅十七岁,在京城宝地养了一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她容貌出众,却不吝啬分享平日用的钗环水粉,又向来热心帮人改扮妆饰,经过她点拨的人再打扮起来,无一例外都比从前亮眼得多。故而一年过去,王媅在京内交上了不少朋友,虽然家里仅仅是个从四品官,但公侯宴请,从来都会愿意给她递一份请帖的。

    王媅今日赴宴,是沾了清河郡公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的光。朝廷为示恩抚,将林邑国进贡的驯象选出两头下放国公府,为老夫人作舞庆贺。故而清河郡公也广邀宾客,大摆筵席,专为邀人来欣赏驯象,共沐皇恩。清河公府与皇家来往密切,今日太子陆淙也亲自到府拜寿。传说陆淙自小好武不好文,十二岁就跟着长兄参与过抚边收拢的战事,去岁又被皇帝派去巡营检兵,暮夏刚刚折返。王媅入京以来还没有见过此人的庐山真面目,因此今日过来除了看大象,也存了看太子的心思。因此席外内官通报太子驾临,诸人起身见礼时,王媅趁乱悄悄掀起了帽帷一角,朝那锦衣玉带之人望去——

    她竟然撞进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假山后的yin乱、手腕上残留的红痕、不知所踪的青衣婢女,还有少见的、神秘的绿色眼睛…………一年前的一切再次浮上王媅心头,她没想到大雍的太子,当今的储君,居然会长着一对同胡人一样的绿色眼睛。而此刻那双绿色的眼睛,正穿越了无数人群,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不偏不倚,满含笑意。

    王媅像被火燎了一样猛一低头,赶快把帽帷放下了。

    陆淙与席面上以谢桓为首的几个闲散贵族公子寒暄过几句,便穿过这片坐席向更中心的观象台走去。众人再次入座,旁边的卫荷清便关切道:“嗳,你不是要看么,看清没有?”王媅此刻已经修饰好神色,顺便将心中的疑惑一并托出“看见了,可是、可是怎么殿下的眼睛是绿色的?不是只有胡人……”话才出口一半,见到卫荷清脸上极力阻止的神色,王媅只有把后面的问题咽了回去,听卫荷清压低声音道:“休要提胡人不胡人的了。须知咱们圣人虽然记在太后膝下抚养,但太子殿下的生身祖母便有回纥血统,这是传了他亲祖母的样貌。就是因为这对眼睛,储副之位上死了两个哥哥,实在没有能人了,才轮给殿下。燕京城里最忌讳提什么胡人,先头殿下没回京,我没记得叮嘱你,往后你可记住了。”

    王媅心中震动,嘴上应下,脑子里已经控制不住地联想起那日自己透露出去的名字、兖国公主理由吊诡的赏赐、还有今天,今天盯着她笑的这个人……她那日遇见的是太子,她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居然与太子那么近的说过两句话。可是那样的场合下,太子为什么问她的名字?今日太子看向了自己,他是不是还记得那天的事?还有玉镯、玉镯,兖国公主为什么说是下人招待不周赔礼的玉镯,兖国公主为什么知道下人有招待不周的?

    乱纷纷的思绪嗡鸣着搅扰住王媅,她魂不守舍地看了舞象,魂不守舍地吃了筵席,魂不守舍地碰翻了上菜的女使染污了罗裙,魂不守舍地在女使的告罪声里被带去席外更衣……等王媅换好了衣服出来,她的七魂六魄忽然飞也似地归位了。

    门外站着一位身量魁伟的男子,剑眉星目,双眼幽深。

    是陆淙。

    王媅立刻意识到什么女使大意,什么更衣,都是陆淙的陷阱。陆淙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王媅换了衣服没有来得及戴幕篱,她低下头叉手而礼,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

    陆淙说:“为什么方才在席上看见我这么害怕?我记得上回见你还凶得很。“王媅胸前交握的两手捏得发白,她不知道陆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是一间僻静的屋子,陆淙站在那里,凭他一人就把房门堵得严严实实。王媅又感受到陆淙身上那种隐约的危险气息,现在她知道那是属于天家的威严。她盯着陆淙饰以玉珠的锦靴,慢慢地说:“殿下鹤驾威仪,妾不敢唐突。”陆淙投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让出了几股门外的阳光:“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兖国公主府里头……咳,那么玉镯你应当记得吧,我托姑姑替我给你道歉的。我那日手上忘了轻重,或许弄伤了你。”王媅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那天假山后的声音,还是想到那玉镯背后竟然有太子的授意,只觉得两颊渐渐热起来,含糊道:“殿下言重了,妾没有……“陆淙只顾说下去:“本身求了我姑姑今年开春办个集会,想在那时候见你一面。谁知道春天我没回得来。今日是有些唐突了,但有句话我必得当面问你才行。我知道你家还不曾给你定亲,不过你可有心上人了么?”

    陆淙讲话的语调平平无奇,仿佛只是问候人吃没吃饭一样平淡。是以王媅愣了几秒才猛然抬头望向陆淙,失声“啊?”了一句:“殿下说什么?”

    陆淙微微含笑,碧绿的瞳孔里倒映出王媅鲜妍明丽的一张脸。好美的姑娘,他第一眼看见心便动了。他在边关草场见过月下流霜,天地皎洁,以为人间无有绝色能及,然而绝色正站在他的眼前:“我说你可有心上人了么?你如果将心许人了,我便作罢了。”

    王媅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的舌头好像都不听使唤了,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地向外吐。每蹦出两个字,她就觉得脸上更烫一分“殿下、作罢、什么……?”陆淙的眼睛盯住她不放,盯得王媅脸上像是有火在烧,可那眼神却无辜得紧:“我问的好像不是这个。“

    王媅觉得一生中心从没跳得如此快过,几乎要从喉咙里头蹦出来。她只有不看陆淙的眼睛时才找得到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也并不怎么镇定:“妾不知道殿下问的是什么,妾要回去了。“说罢王媅便飞快地一礼,侧身从旁走开了。陆淙在身后朗声大笑:“那么我就以为是没有了!”王媅愈发涨红了脸,出去迎面看见绿芜,拉着就走。绿芜犹自战战兢兢地问:“太子殿下说要找娘子,说什么?什么没有了?”王媅羞愤无比,不忘叮嘱道:“什么也没有。他私下找我的事你不许对别人说,对卫荷清家的人也不许说!”

    ……

    王媅有些记不清打那以后,陆淙变着法子同她见了多少次。有时是遥遥的一瞥,有时是屏风隔绝的坐席。有时是裙幄宴以外寥寥几句的寒暄,有时是打着彩头名号惠及了所有女娘,却只留给她特别的钗环首饰。后来有一天,陆淙冒着纷纷的鹅毛大雪拉住她,对她讲要册她为四品良媛。王媅的梦就在那时醒了。她跪在雪地中向太子叩首辞恩,说错蒙殿下厚爱,但世上总有人品更为贵重的女娘足与殿下匹配,王媅不愿为妾。

    打那以后,王媅有三个月不曾听闻陆淙的半点消息。第四个月,天家使臣敲开王家的大门,问名纳吉,说要聘娶王媅做天子儿媳,储君新妇。

    王媅后来想,自己的心或许是那时候动的。她没有爱上陆淙,只是爱上了一个肯为了她痴求三月,长跪不起的人。就像陆淙也从来没有当真爱上过她,只是少年时看中了一只颜色漂亮却又不易得到的瓷瓶,所以千方百计,也想买回来摆在家里。

    他们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太子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