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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重如山149 无间(下)

    凌晨三四点,黎明前夜色最浓重的时候。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从门缝下透进来的走廊灯光勉强为房间提供了些光线。陈敖坐在沙发上,朱砂和顾偕并肩坐在他对面的铁床上,三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彼此,仿佛片刻前拿枪指着对方脑袋的僵持已然雨过天晴了,只有门缝下那一道道狭长的黑影提醒着他们,危险远远没结束。

“我在这儿,陈先生还真不方便开口,”朱砂言语间善解人意,动作上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那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陈敖似笑非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人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呀……”

“那就天下无敌了,”朱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耸了耸肩,“顾先生是这么教我的。”

顾偕:“……”

陈敖略微眯起眼睛,眼底的森然不加掩饰,但依然风度翩翩,甚至比方才更加有礼貌。

朱砂在他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坦然地换了个坐姿,将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脚搭在了顾偕的脚背上,还嚣张地晃了晃脚尖,霎时,光亮的皮鞋尖被蹭出一道白灰。——朱砂的高跟鞋一只当成飞镖扔了出去,另一只砸破水管后没来得及拔出来,方才满楼乱跑、从窟窿眼跳下来,以及踩

着废墟威胁陈敖,脚上都只穿着一双袜子。

直到这一刻,顾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朱砂和陈敖之间有一丝奇怪又微妙的气场。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不由疑惑地拧起了眉心。

“陈先生您知道的,我不仅是顾先生床上的女人,还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以往谈判桌上都是顾先生唱黑脸,我唱白脸,不过您二位既然……”朱砂笑了笑,刻意咬重了几个音节,“曾、经、是兄弟,那就没有必要‘变脸’了,咱们不如敞开了说吧。”

陈敖客气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兄弟之间,不是谈判,家事而已。”

前半生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邪财神终于有了弱点。陈敖话音刚落,顾偕身体明显僵硬住,脑中正高速运转着如何把话打岔,然而他的手却突然被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握住了。

“我不是顾先生的内人,但也算不上外人……”朱砂笑盈盈望着他,“是不是顾先生?嗯?”

顾偕这口没咽下的气又瞬间噎在胸口。

这是他一手锻造的女武神,却被他一步步逼进了……俗媚情人的铠甲里。如果不这样麻痹自己,她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顾偕眼底略微闪动,无数片粉红色小药片交错闪现在脑海里。

小时候拉开床头柜,粉红色、圆形的、精致的“糖果”散落了一抽屉,他刚拿起一片,紧接着耳畔风声呼啸,mama的一耳光打得他半边脸都麻木了……后来当最底层的打手,他眼睁睁看这同伙把不听话的妓女打得半死,然后揪着她的头发把粉红色药片塞进她进嘴里。

……朱砂有明明有其他选择,可她偏偏要吃最廉价、最伤身的春药来应付他。

手背传来阵阵刺痛,顾偕不敢回握住朱砂的手,只轻声说道:“是。”

房间内充斥着硝烟的气息,陈敖和朱砂两个人互不退让,谁都没有发现顾偕脸上的异样。

“在陈先生缺席的这十七年里,顾先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顾先生了……”

朱砂瞥了身旁一眼。

顾偕侧脸轮廓冷硬,这么一声不吭地坐着,就像一尊散发着沉甸甸压迫力的黑面神,“冷漠无情”这四个字就是他最好的代言。

陈敖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朱砂睁眼睛编瞎话。

“现在他冷漠无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心,”朱砂面不改色道,“他善良……”

陈敖耳尖抖了抖。

“温柔……”

陈敖握紧了拳。

“脆弱……”

终于连顾偕都要绷不住了,被朱砂握住的那只手止不住抽动了一下。

“以及易骗,”朱砂笑道,“而我的存在,就是保护顾先生不、被、骗。”

陈敖礼貌性问道:“比如呢?”

“比如,您说您抓我来,说要我当个筹码,这话就我不信。既然您和顾先生曾、经、相濡以沫了那么久,您就应该清楚他吃软不吃硬,我对顾先生的重要性您看见了,您让顾先生故意折腾这么大一场,无非是给外人看的,”朱砂稍稍扬起下颌,“所以,您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事相求。”

房间内一片死寂,轻声走动的脚步声与刀枪摩擦的轻响隔着门板传进来。

陈敖一声不吭。

顾偕紧紧盯着他垂落的眼帘。

朱砂的手还虚搭在顾偕手背上,清清楚楚感受到顾偕的颤抖。

十七年久别重逢,顾先生表现得再冷漠,也无法对昔日兄弟无动于衷。朱砂的手顿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松手,维持这个男人的体面,还是该紧握住他的手,提醒他她还在他身边。

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僵持。

足足过了一分钟,陈敖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张开了嘴。他就这样凝视着顾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苦笑着摇摇头:“阿偕啊……”

突然间,一道明亮的光柱穿过玻璃窗在陈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乌黑夜幕的尽头,大风骤然乍起,直升飞机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无数红蓝警灯和警笛声越过繁华灯海,涌向跨海大桥背后的下城区。

门外有人喊道:“大哥!条子来了!”

房间内三个人对视一眼,纷纷站起身。

警方再怎么给陈敖面子,这里毕竟是纽港市的下城区不是雅戈达的贫民窟。顾偕带人用冲锋枪轰开了大铁门,这么大的动静恐怕都不能定义为黑帮火拼,来的十有八九是国土安全局。

“你看,要是没有旁人在,咱们兄弟也不能说不上三句话,”陈敖无奈地一摊手,对顾偕诚恳道,“你明天会收到我的礼物。”

顾偕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旋即与朱砂一同往门外走。

“阿偕——”陈敖突然道。

顾偕回身望去,只见陈敖眼底微闪,和气地笑了笑:“别来无恙。”

顾偕愣住了,那张常年面部神经坏死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裂痕。就在这山高水长深情对视间,警笛声越来越近,朱砂忍不住拽了拽顾偕的袖子。

“走吧,”陈敖瞄了一眼朱砂,“再不走,你的朱小姐的心爱的小狗狗就咽气了。”

“……”朱砂的手本来都握上了门把,闻言又转过来,带着明媚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陈敖,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悄声耳边说道:

“您说错了,顾先生可喜欢我了,喜欢到他爹给他一个肾都不换的程度。”

四辆越野车一字停在门口,直升飞机在夜幕上空盘旋。十个昏迷的安保和邵俊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带枪的马仔站满了院子,顾偕和朱砂在满场注目礼中走向越野车。

“朱小姐——”

朱砂一脸“又他妈怎么了”的表情转过身。

只见陈敖站在门口台阶上,手里拿着个大喇叭,喊道:“嫖娼付钱天经地义,你车上的钱,我替你的小狗狗收下了。”

朱砂:“???”

·

破败肮脏的大楼在后视镜的视野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山路间,犹如一场诡局绮丽的梦境唰然退去。远方漆黑的天幕尽头正渐渐泛起鱼肚白,微渺的天光从车窗缝隙间洒入车厢。

朱砂独自一人坐在后排座椅里,偏头靠着车窗,注视着窗外破陋肮脏的街景。

这是顾先生曾经的世界……是他的故乡。

跨海大桥连接了新旧两个城区,也隔开了极端贫穷与极端奢靡。她无数次来过下城区,但每次都只到刚过彩虹桥的地下拳馆为止,更深的地方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她没有柏素素的天生好命,也不像顾偕挣扎在万丈深渊里,就是夹杂在两个极端世界中的普通人,是芸芸众生中不值一提的一个。

下城区到处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车厢不断颠簸。长时间绷紧的神经后放松下来后身体陷入无边的疲惫中。她应该随着摇晃的车厢小睡一会儿,然而此刻她却无比清醒,好像这半生都没这么清楚过。

顾偕没有和她坐一辆车,她也无暇思考顾先生今晚故意疏离的态度是因为下午刚刚抓到她吃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

因为脑海里的各种声音画面正乱糟糟地混杂成一团,某个长久以来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念头正从千丝万缕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遇见顾偕那年,她十五岁,顾偕二十七岁。

瓢泼大雨中年轻英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便将她从车轮下打横抱起。他的胸膛guntang,臂弯有力,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她依然记得暴雨中他冷峻冰白的侧脸。

就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

可那束车前灯光远远不够照亮她这十年的长路。

二十七岁的男人出现在每一张报纸的头版,不论她播到哪个台,电视新闻里永远是他和高官权贵握手的画面。

除了功成名就,风光无限,还有一点神秘和邪恶。

他是豪门私生子,母亲是红极一时的明星超模。他杀人不眨眼,身上命案无数,先血洗了敌帮的婚宴,又手刃了自己的老大,就像电影里的孤胆英雄,在他的BGM没有人能打败他。

她把他当成战无不胜的大英雄,虔诚亲吻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在结痂的rou体中追溯他的种种传说。

他注定站在穹宇之巅,受万家香火,供万人敬仰,唯独不该被谁私藏。

他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可以大汗淋漓也可以累到射不出一滴jingye,但……他不该拉肚子。

越野车驶出下城区,开上跨海大桥。远方海面尽头,高楼连绵不尽,立交桥盘根错节。繁华的城市中心在车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犹如一场经久笼罩的迷雾豁然散去,露出了那尊名为“顾偕”神像的本来样貌。

原来他从这种地方来——空气中弥漫着臭烘烘的大麻味,用过的避孕套随地乱扔。房间里摆了床就没有桌子的空余,门板上满布弹孔和砍痕,他要和一千个人分享一间厕所,为了果腹可能还去垃圾桶里捡过烂苹果。

他破碎过,也愈合过。

深沉天幕逐渐染上透光的青白,第一缕天光从云隙间洒下,照进了神像的裂缝里。

——不是他天生就有让人下跪的冲动,而是她眼中的微光为他镀上了金身。

——以下不收费——白清明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痕检组二十万、搜救组包含直升机燃油费、使用费在内共六十万、枪支弹药一百万,十个雇佣兵……不是,是十个专业安保人员的佣金每人是三十万,幸好是他们有医保,医药费不用您出,剩下您和朱小姐还有邵俊的医药费是……”

顾偕:“他的医药费凭什么我买单?”

白清明:“我觉得您不该说‘凭什么我出’,而是应该咬牙切齿说‘她开心就好’,然后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砸墙继续表演父爱如山。”

顾偕:“这账对不上,这三百万是你贪了吗?”

白清明:“给邵俊的五百万嫖资里,有三百多万是从您保险箱里取出的。”

恩重如山·150赎罪(4483字)

两侧大门一开,铁轱辘咣当咣当滑过医院走廊,铁架床上的邵俊戴着呼吸面罩,半条胳膊悬在床外。

“心率一百三!”

“血压六十五!四十五!”

周遭医生护士乱哄哄推着床,没有人注意到邵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一翻身从铁架床上滚了下去。

“病人还有意识?”

“摁住他!”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翻上床,但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瞪着充血的眼珠子,一把拽掉了氧气罩,又咕咚摔在地上,腿软到站不起来就匍匐着前行,满身的血迹在走廊上拖过一条长长的血迹。

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愣怔地望着他,无法理解这份连滚带爬都要逃的执念来自何处,直到一双一次性拖鞋停在他前面,邵俊才抬起头。

他的眼睛肿成一条线,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晃荡。

“每次见到你,你都要来一场医院大逃亡吗,”朱砂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别担心医药费,这次算工伤。”

邵俊牙关颤抖,发不出声响,大颗眼泪往下掉,只能哆嗦着手指死死抓住朱砂的脚踝。虽然他又被打成猪头,与顾偕相似的眉眼看不太清了,但这副可怜无助的样子也难免让人心软。

“你的账户已经解冻了,现在乖乖去治病,”朱砂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你死了,我给你准备的心也没用了。”

邵俊愣住了,直勾勾盯着朱砂看了几秒,再虚弱地眨了眨眼,终于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朱砂一挥手,医生护士又连忙把他抬起来,乱哄哄推着铁床冲进了手术室,紧接着“急救中”的红灯亮了起来。

·

朱砂这种超级至尊级别的投资人被护士用轮椅推着在各个科室检查了一遍才拿着一堆数据正常的化验单回到病房。

车祸现场看着可怕,但改装过的法拉利安全系数非常高,安全气囊和闪避没造成内伤,除了端枪时双手和胳膊被流火擦破了以及粗鲁取出定位器时的外伤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反倒是顾偕的衬衫上全是血迹,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旁人的。

朱砂推开了高级病房的门,初升的太阳穿过窗玻璃映照着雪白的床单,一米八宽的病床上空无一人。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呼出了口气,也说不上失落还是庆幸。

很多年前,久到她都忘记了为什么进医院。只记得昨晚做完全身检查已是深夜,一推病房门,就只见顾偕浑身赤裸地坐在床上,手里摆弄着注射器和听诊器。

她当时砰一下就关上了门。

几秒钟后,做完心理建设再打开门,这次顾偕站在了门口,赤裸的身体披上了白大褂,然后一条腿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医生要给你检查身体。”

朱砂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帘后那盆君子兰朦胧映出细长花叶的轮廓,清晨的露水啪嗒掉下来。半晌,她滑开手机屏幕,发了一条消息:

【顾先生,您还好吗?】

·

病房门外的走廊上,顾偕靠在长椅上慢慢点了根烟。摔坏的手机只在他的裤袋里亮了一下,没有振动提示,他便没有察觉接收到的新信息。

护士长推着药品车从走廊尽头而来:“顾……”

“嘘!”顾偕连忙止住她。

护士瞄了一眼病房门,压低声音道:“您要不要就这在这儿清理一下外伤?”

顾偕仰头吐了口烟圈,脖颈上那道细长的伤痕凝结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深红色血线。衬衫扣子解到了胸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胸肌和小臂上满布擦伤。

他悄悄跟在朱砂身后陪她检查、现在坐在她的病房外等她睡着,不是什么父爱如山般沉默,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他已经不年轻了。

浑身肌rou抽搐着疼,每条骨头缝里都渗着酸。十年前、二十年前,这些挫伤和擦伤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使断了两条肋骨,他咬咬牙也能行动自如。

顾偕在护士长凝重的目光中吐出最后一口烟,皮鞋狠狠碾碎了烟蒂,说道:“让我再坐十分钟。”

护士长皱了眉头,似乎正想提醒他快去检查内伤,但顾偕又点了根一根烟,摆出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她也只能推着药品车轻声离开了。

高级病房区域内罕有人迹,偶有微弱的说话声随风灌入曲折的走廊。清晨的日光照耀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禁止吸烟”标语,长椅下方堆着七八个烟蒂。

顾偕双腿叉开,弓着后背,面部线条硬冷,侧脸在阳光中被照得透明似的白。一条明亮的光带穿过玻璃窗斜射到地面上,无数浮沉颗粒在空气中上下飞舞。

他虚无地望着地面,从外表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半晌,他忽然握紧了拳头、松开、再握紧。

……

“弟兄们来送财神上路,这最后一顿饭有点素啊,”胡二爷刚截了双臂,似乎还没找到重心,每说一句话身子就往两边晃晃,“拜过关二爷,你就和我们一样都是下水道里的蟑螂,活该烂在臭水沟里。”

阿陈面馆这二十多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坐满了人,砍刀和改装枪就堂而皇之地搁在木桌上,面馆老板提着茶壶,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低头垂眼默默给大家添茶。门外月色高悬,树梢被风刮得轻响,那细微的声音里还不知藏着多少个打手和多少管枪。

众人视线尽头,顾偕就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中,挑了挑细面,旁若无人地吃了下去。

“何大剩了半条命,老四死了,老五也撑不过这几天,我更是废人一个,”胡二盯着顾偕道,“现在就你们家独大,你觉得兄弟们凭什么让你走出这道门?”

顾偕置若罔闻,捧起碗,喝尽了最后一口汤,慢慢擦了擦嘴角,将一张纸币压在面碗下,然后他站起身,一瞬间面馆内所有人都握着武器站了起来,惨白灯光映照着刀片,连发黄的墙壁都被反射得雪亮。

面馆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狭小的空间里血腥气息在沉默中渐渐酝酿。

“怕什么,”胡二呵斥道,“都给我坐下。”

这一波大清洗,各帮派能打的差不多都死绝了,剩下的这些杂鱼烂虾没见过多少世面,却都听过顾偕的传说,有几个被胡二吓到的,乖乖坐了下去,但更多人都不把没了胳膊的胡二爷放在眼里,一个个刀尖和枪口哆嗦着对准了顾偕。

顾偕连看都没看胡二一眼,这风声鹤唳的气氛已经回答了胡二的问题。——五大帮气数已尽。来干掉他这罪魁祸首的,都只是一群临时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顾偕回过头:“阿陈——”

面馆老板猝不及防被点名,拎着茶壶懵懂望过去,只见顾偕冲他笑了笑,笑得眉梢眼尾的细纹都荡开,仿佛前半生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笑出来:

“面很好吃,多谢你。”

“不……不客气。”

顾偕举步往前走,一柄柄抵着他的刀尖步步往后退,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面馆空间不大,七八步就走到了门外。

廊灯照亮了门前空地,四下安静得诡异,马路上许久不见一辆车经过,沿街商铺门锁紧闭。月色下树影婆娑,路灯将躲在树丛后影子拉成瘦长的鬼魅形状。

顾偕一脚跨过门槛。

“你迟早得回来,”胡二眯起双眼,蜡黄的脸色渗出蛇毒一般的阴沉,“混过一天黑,一辈子都是黑。”

“你最好是盼我好运,”顾偕停住脚步,半侧转过脸,冷冰冰道,“我要是回来了,你一定会后悔。”

胡二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阿陈面馆正对着白龙街警署,马路上冷冷清清,两侧路灯昏黄一如悬在天地间的星河。

顾偕一步一步走向马路对面,身后刀枪摩擦声不绝于耳。他知道他正被圈在无数个瞄准镜的中心,数不清的手指虚搭在扳机上,随时能要了他的命。——想要活命,就不要过马路。

他小时候也幻想过幸福生活,但他从不知道“幸福”的定义是什么。现在他终于为自己挣回了一点自由,他想要被尊重、被善待,想要这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安定下来。

几米之外,二层警署楼灯火通明,踏入这扇大门,他的前半生就能一笔勾销,而抹去那些,他的前半生又一无所有。他是个漂泊无定的幽灵,终其一生要寻找归属的土地,窗格里晃动的人影就像对他敞开怀抱的新生活,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失望。

砰——

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脚踝,射穿了垃圾桶。子弹巨响回荡在午夜无人的大街上,几乎一瞬间,警署楼内响起了刺耳尖锐的警报笛声。

第一枪打脚边,第二枪打后脑。

这是警告。

也是给他最后的体面。

但顾偕没有丝毫停顿,挺直了脊梁,大步向前,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中扬起,浅色瞳底倒映出越来越清晰的警署灯光。

“站住!”

“举起手来!”

“不准动!”

穿着防弹衣的警察如流水般从各个门口倾泻而出,刹那间无数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探照灯直勾勾打在他身上,潜伏在警署各个窗口的狙击手要比面馆外的还多,一级警报的铃声让整条街弥漫着如临大敌的气氛。

顾偕停下脚步,就站在大门外,慢慢将双手举过头顶。他的目光扫过前方一张张惊恐紧张的脸,每一个警察视线与他相交时,扣着扳机的手指都会发抖。——那戒备的神情与方才面馆里的马仔别无二致。

他们都怕他,他们也怕他;他们都恨他,他们也恨他。

顾偕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胡二的声音隔着马路遥遥传来,“看见了吗?那边不欢迎你,你一辈子都他妈是臭蟑螂!”

偌大的空虚与疲倦汹涌而来,顾偕靠着医院的长椅慢慢垂下头。

他还有力量,他还没老。

火拼、杀人、强攻,他做这些事依然得心应手。

他鄙视臭水沟里的蟑螂恶心肮脏,也厌恶缩在高级西装里的猪猡装腔作势。不论潮湿黑暗的街区还是繁华炫目的大厅他都格格不入。但他不再是游荡的孤魂,如今他有安心之所,有栖身之地,他此生最渴望的珍宝就睡在这扇门后。

等她醒来,他愿意单膝跪在她床边,答应她的一切条件。

一切还来得及挽回。还来得及。他迷迷糊糊地想。

身体忽然变得非常轻盈,骨缝里渗出的酸麻都不见了,他从残破沉重的躯体中走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一片茫茫白雾,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蓦然出现了一扇蓝色大门,银白色警徽高悬门上。

他推开了大门,就站在门口,熟练地举起双手。准备给吓到魂飞魄散的垃圾警察们一点时间,好让副局长亲自把他“请”到审讯室。然而这一次所有人忙忙碌碌,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顾偕有点无所适从,主动走到前台,敲了敲正在打瞌睡的值班警察。

老警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似乎没认出来他是谁:“有事?”

顾偕道:“自首。”

“你犯什么事了?”

“组织犯罪。”

老警察哗啦翻开案卷:“哦顾偕啊,你已经服完刑了,又因为什么事进来了?”

顾偕犹豫:“我……要赎罪。”

“赎什么罪?”

“我犯了个……错,”顾偕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个模糊的念头,“服完刑可以重新开始。”

“没查到你犯了什么罪呀,”老警察换了一本卷宗,“不过失物招领倒是有预约,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吧?”

“朱砂!”顾偕一激灵,“我找不到我的朱砂了……”

老警察转过身在纸箱里翻来翻去:“那你丢的是这个‘金朱砂’还是这个‘银朱砂’?”

顾偕沉下脸:“我丢的是个活朱砂。”

“啊!你要哪个朱砂……十五岁的……还是二十五岁的?”

顾偕一怔。

十五岁……他可以从源头挽回,这一次不教她做怪物,要把她养成任性的小公主,在她每一次噩梦醒来时紧紧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朵说一万次我爱你。

二十五岁……其实也来得及,去年这个时候海鹅案还未结束,他们之间还没有旁人插入。不去见陈伯益,就不会遇见邵俊……哦不,要更早一点,官司结束那天,他要去法院接朱砂,找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庆祝。

没有垃圾债券,就不会有卫生间里那一场强暴;没有邵俊的内幕消息,朱砂也不会和尹铎逛游乐园;不去收购蔚蓝航空,他就不会在朱砂让被人围攻时不在身边……没有黑珍珠之夜的雨中拥吻、没有一次次招妓嫖鸭也就不会山穷水尽这一天。

顾偕嘴唇嚅动:“我要……”

“诶,不好意思,”老警察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你已经没有朱砂了。”、

——以下不收费——

……

陈敖:“看见没阿偕?回一趟老家,她就不爱你了,怎么着是嫌我们的穷亲戚丢人啊还是嫌房子烂住不了人啊,这不就是个图你钱的凤凰女嘛!朱砂不值得!”

顾偕:“图钱好,我把财产都转给她。”

陈敖:“不不不!你把钱都给她了,她就跑得更快了吗?”

顾偕:“哦,那转百分之八十吧。”

陈敖:“喂?警察局吗?我弟被PUA了。

恩重如山·151驯服(6506字)

朱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正打算叫护士进来打一针安眠药物,忽然门被敲响了两声。

护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朱小姐,您睡着了吗?”

朱砂立即下床开门:“怎么了?”

“邵先生醒了,”护士面色难堪,犹豫了一下说道,“非要见你。”

这个“非”字有多麻烦,朱砂方才见识过了。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邵俊进手术室抢救才过了两个多小时,恐怕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他先凭着惊人的意志力醒过来了。

朱砂无声叹了口气。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先把这家伙解决了。她穿着一次性拖鞋,回身去拿外套,余光一瞥,只见长椅下方堆着小山似的烟灰,十来个暗黄烟头夹杂着烟灰,十分显眼。

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默默坐长椅上,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满身鲜血如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这是何苦呢?

朱砂心情复杂,穿上外套随护士往外走,问道:“顾先生在哪儿?”

“刚刚有位女士来了,顾先生和她在外科清理伤口。”

“女士?”

“年纪和您差不多。”

“什么样?”

“漂亮、优雅、知性美。”

“知道了。”

朱砂垂下了眼,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

“多莉生物的前身是个为了走私稀有实验动物而注册的皮包公司。几年前搭上了麻斯大学的实验室,开始研究不靠谱的神经科学,业内一致认为多莉是疯狂的理想主义公司。两年前,柯蓝博士加入,主导的外骨骼与生物神经联合实验。本来也没什么水花,直到朱小姐重仓,多莉被强行提咖了。”

外科处理室,顾偕裸着上半身坐在椅子里,正被护士长拿着镊子清理后背的玻璃碴。

鹿微微搬了小凳子坐在一旁,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喝了两口,忍不住用余光瞄着老板线条流畅质感紧实的胸肌。

“多莉公布利好消息之前,朱小姐小购了一笔,没想到下午尹铎就带人来找茬儿了,八卦杂志暗示我们和多莉有内幕交易,然后多莉就这么登上了舞台。不久后因为树懒基金暴雷,股市大跌,朱小姐掐着这个时间点又重仓了多莉,然后金融街发生了一场车祸,就是机械臂拯救伤者的那事儿,朱小姐当时还在场来着。那时候市场的目光集中在机械工业上,没有注意到生物医疗股,所以多莉倒是什么动静。

“车祸后没几天,多莉宣布利好,股价小涨一波,然后多莉的总裁高调融资、上各种节目宣传,但走势一直半死不活的。我们几次调整的时机都非常准,断断续续也在多莉生物上小赚了几百万。

“最近一次多莉股价抽风,因为跨年那个玩空中飞人的神经病免费打了个广告,股价一下飙过了60。从元旦到春节一路狂涨,本来以为节后能回落,没想到昨天晚上整个金融街都在传说水母公司要收购多莉,现在距离开盘竞价还有四十分钟,我估计至少得奔90去了,唉,去年这时候,多莉股价还不到9圆。”

鹿微微讲得轻松,来自于假期里做了不少的功课。重大事项披露书、营销新闻和各家分析师的点评报告全都看过一轮。她本来打算多看几个数据再提交报告,昨晚收购消息一出,逼着她不得熬了一个通宵把分析报告写完。

等九点钟上班再汇报,那距离开盘就没几分钟了,所以早上七点一写完,她立刻给朱砂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通话自动转接到了白清明手机上。

白清明知道朱小姐对多莉生物的执念,不敢用糊弄鬼那套应付她,挂了电话两分钟后就把医院地址发了过来。涉及到内幕交易,不能在电话里谈,于是她穿戴整齐,抱着慰问病人的龙胆花来到医院,准备接受来自二老板的赞扬,没想到先被坐在病房外从噩梦中猝然诈尸的大老板吓了一跳。

“友好收购?”顾偕问。

“啊?”鹿微微猛地回神,“啊不是!”

顾偕颈后有一道五六厘米的伤口,正被护士长按着脖子缝针。从护士长那一副憋屈不满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来看,估计是腹诽他应该一进医院就处理外伤,却硬生生拖了好几个小时,不仅他遭罪,她也麻烦。

顾偕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连上班都等不及,是要在开盘竞价前动手吧。”

鹿微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后背的护士长瞥了一眼。

空气安静了,中年的护士长清楚接下来都是她不能听的商业机密,手上加快了速度,最后一针缝完,端着药盘离开了房间。

门板嘎吱合上,鹿微微收回目光,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只听顾偕问道:“多莉和水母相互勾结?”

鹿微微一怔,揭露谜底前被人抢先说出了答案,一盆冷水浇灭了她那点雀跃的小心思。

“……对。”

“多莉的目标是薪医疗和辛黄制药?”

“是……”

“多莉把朱砂当枪使了是吧。”

答案又被提前公布,鹿微微只能憋屈地点了点头。

·

ICU病房门口。

“到了这一步大家也不能好聚不散了,我手里有你犯罪的证据,你开价吧。”

邵俊斜靠在门框上,面容苍白虚弱,说话带着虚弱的气音,却还强撑着一股劲儿,恶狠狠地盯着朱砂。

“坏人不是这么当的,宝贝儿,”朱砂没有换无菌服,笑着摇了摇了头,指向墙角里的沙发,“你介意我进去坐下吗?折腾了一夜还没睡觉呢。”

不等邵俊回答,她撞开邵俊的肩膀径自往墙角走:“离行业大会不到半个月,临门一脚,你这就想跑了?”

邵俊没有吭声。

“没想到谜底这样解开的,“朱砂深深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旋即迎上他的双眼,“从你第一次进医院,给我看手机视频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双面间谍。”

轰一声,空气无声地爆炸!

邵俊浑身一僵,额头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而朱砂仿佛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跷起了二郎腿,后背往沙发里一靠,问道:“难道你觉得一个长得那么像顾先生的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一点怀疑吗?”

邵俊一动不动地靠着病房门,刘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朱砂叹息道:“你那个千字五十的故事里,生在下城区是真,洁身自好是真,惹了黑帮的麻烦也是真。”

十个月前。

“……妓女的孩子不卖给人贩子也活不了多久。早死早托生,那小子就是倒霉在比他妈活得久。亲妈死的时候他才三四岁,自己扒过垃圾桶,大家偶尔也施舍他,不过那种地方,亲儿子都能卖了嗑药,哪有闲心管别人儿子。”

早上五点,房间里亮了一夜的灯终于关闭,朱砂举着手机,跨过行业分析书铺了满地,走到浴室门口,悄悄推开门。只见浴缸里的老板被温水煮了大半夜还没醒,胸前起伏平稳,似乎睡得很香,不过他脖子正斜靠在浴缸边沿,肯定要落枕了。

朱砂体贴地没有叫醒他,只是摇摇头,关门走向了阳台。

“那小子和顾先生很像,不混黑也不碰毒,小时候在按摩店给人跑腿、踩背,十二三岁就卖苦力。然后他妈的小姐妹心衰竭了,他开始下海卖身还给帮派运毒,偷了陈三两公斤海洛因,这才惹了一身sao。”

东方天际亮起青黛色,高楼大厦在晨色中逐渐染上透光的鱼肚白。朱砂手扶着阳台栏杆,望着远处正在苏醒的城市,忽然背后贴上了一个热源,紧接着她的浴袍被一把掀开,在浴缸里泡出褶皱的大手大肆抓揉她的臀部。

“你说她是邵俊的什么人?”朱砂闭着眼,咬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我刚才没听清……”

“没骂人,就是他妈的同行小姐妹,”莫测的jian笑从电话里传来,“俗套的洗白人生总有个狗血转折点,车祸、失忆、白血病三选一,这小子中了个‘心脏病’。据说这小狼崽子七八岁的时候,有个男的吸毒吸嗨了想要鸡jian他,他一个小孩也不知怎么地把对方给捅了,下城区哪有啊,这小孩儿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了,但他妈的小姐妹就住他隔壁,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替他求了个情,妓女怎么求情,朱小姐你也能想到,那男的还是个重口的,把妓女玩得很惨。还算这小子有良心,那女人才白捡了个便宜儿子。”

……

高级病房的窗外正对着后花园,早春二月,花园里的树枝依然光秃秃的,几只小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

朱砂收回视线,望着邵俊,问道:“毒品磨灭她的美貌和rou体,你喜欢的,是她的风卷残荷吗?”

那一瞬间,邵俊眼皮重重一跳,猛然起抬头,用渗着血纹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朱砂。

时间在对峙中凝结,从窗缝传入的雀叫声将房间内的寂静衬得吓人。

邵俊脸色扭曲,猛地闭上眼,喘着粗气。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隐秘情愫被猝然捅破,无处宣泄的情欲与难以言喻的尴尬交织盘旋在病房内,于虚空中发出一声重响,彻底撕开了迷雾后的伪装。

……多少个夜晚他背靠着墙板,堵住来自隔壁的声音,又就着那不堪入耳的声响发泄出来。

邵俊握紧了拳头。

朱砂眼底笑意加深,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为难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有没有检查过你的手机?就是我在医院给你那个……”

邵俊睁开了眼,注视着朱砂,却没有任何回应。

朱砂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你知道我养了一个黑客团队,这几个月,你给谁打过电话……”

“……黑客团队这几个月,你给打过什么电话、发了短信……抱歉……”

朱砂的手机中传出重叠的电子音,如同两个手机贴在一起对话。

邵俊咬紧了牙关,神情阴郁锐利。

“抱歉,它的监听范围是十米,虽然……我没有听过你和柯蓝那个,”朱砂按灭了屏幕,重复的声音当即停止,她真心夸奖道,“但是我的监听团队都说你很厉害。”

邵俊靠着门板,重重喘息着。如果说方才他只是生气和惊讶,现在则是愤怒了。

“我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时,你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敲我一笔钱是下策,变成我的小狼狗才是上策。这样你就可以联系你前雇主,接两家的单,赚两个人的钱。”朱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阳光照着她的侧脸,将皮肤映得冰白,“你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忠心,所以四月二十三号,你被柯蓝带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就向你的前雇主发了信息,可惜他没回你。”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和柯蓝给你的钱足够你支付你‘女朋友’的医药费,你还算乖巧,偶尔从你在‘事后’的聊天……啧!男人还真喜欢在‘事后’谈心,你只是对柯蓝很抱歉,也没对我动什么手脚。”

“因为你知道,我和柯蓝是绑在一起的,我要是因为内幕交易被查了,牵扯到你就会让柯蓝受到伤害。你讨厌我,却不想因为我伤害到柯蓝。直到你‘女朋友’的情况恶化,你要去黑市买心脏才坐地起价,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

“我知道你拍了龙虾店接头的过程,然后一遍遍联系你的前雇主,毕竟性爱视频只能羞辱我,商业犯罪可是能伤害到我的东西,”朱砂叹了口气,非常遗憾地看着他,“我真的希望你能联系上他。”

“我本来很疑惑,你缺钱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要,毕竟我对你不错,后来才意识到,我在你心里是个心肠歹毒的坏女人,”朱砂垂下脸,苦笑着感慨道,“是啊,从没被爱过的孩子,哪敢撒娇哪敢有所求呢。”

邵俊无动于衷。

“所以,你只会一件事,”朱砂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愤怒。”

“你错了,”邵俊终于开口了,渗着寒光的眼神似乎要穿透朱砂的面孔,“明明抱紧你的大腿我就能拿到钱,我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逼我联系前雇主的人,是你。”

·

多莉生物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用费脑看图看线分析大盘,偶尔跟着行业动向作T,跟着朱小姐每隔一段时间发过来的实验数据走,从来没有迷过路。

躺着就能赚的钱,尽头一定是刑法。

但鹿微微不在乎。

年前多莉即将被收购的消息在市场越传越烈,她打开多莉资料,重新以分析师的身份审度这家公司,发现官方公布实验数据和内部数据对不上,之后雇佣私家侦探调查,得知金融街车祸和跨年夜走钢丝都是多莉的自我炒作。

短短一年,多莉的股价从不到9圆涨到过百,票面价值远远超出资产价值。相当于地基挖了一米却盖了一百层的高楼。

多家机构认定多莉生物的股票溢价,然而有巨头基金深蓝资本重仓多莉,投资者就不相信股价会下跌。

金融街最著名的做空型对冲基金乘月资本在65圆时建立了空仓,赌股价会下跌,可多莉走势越来越好,终于在股价到107圆、追加了第三次保证金时,乘月扛不住损失,投资经理平仓辞职。

这一下金融街更疯了,连乘月都看走眼了,多莉的股价怎么可能下跌。所有人都知道盛极必衰,但没有人愿意相信会衰在自己手中。

有人彻夜狂欢,自有人寝食难安。

一年之前,多莉的股东打死都想不到自己可以跻身千万富豪的行列。

石头瞬间内膨胀成金子,也会瞬间被打回原形。眼看着多莉股价爆成传说,股东握着手里这堆假金子急得团团转。

此时贸然套现,股价绝对暴跌,必须有人接盘。

前有深蓝重仓,后有乘月平仓。多莉就像打不死的白骨精,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几条命,连资质一般的投机者都嗅到了危险,怎么会有冤大头出手收购。

但这时水母公司隆重登场了。

在橱窗里滞销了一年的商品打五折也无人问津,贴上“限量”再制定一堆限购规则立刻遭顾客疯抢。

股票也同理。

水母生物作为业界德高望重的医药公司,在市场看空时强行收购多莉,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顺着安全绿灯走总能到达出口,跟着钱走总能找到真相。

鹿微微在成千上万笔汇款中始终找不到水母和多莉的往来迹象,就在她以为自己陷入了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时,忽然发现水母生物的董事长和多莉生物的创始人曾经是大学同学,只不过多莉生物的创始人在校期间因走私稀有动物而判刑坐牢,这段关系才掩埋在了重重票据中。

她历尽千辛万苦却被大老板轻飘飘戳破的结论是:

——多莉乘深蓝这股东风直上青云,暗中勾结水母设局。作为收到多莉求救的白衣骑士——薪医疗和辛黄制药蠢蠢欲动了。

“做空是常识。”

顾偕顿了顿,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如果连这个都要来问朱砂,那你也不用在精英组混了”。他抬起缠满纱布的双手,眯起眼盯着双手许久,目光毫无温度,声音更是冰冷:“到底是什么事?”

没有得到二老板表扬的鹿微微犹如一条咸鱼,连顾偕的指责都懒得难过了。通宵后的疲惫感一涌而上,她抱着椅子背郁闷道:“我觉得朱小姐更关心柯蓝的实验。”

“嗯?”

“我跟着朱小姐这么久了,再难搞的项目也没见她这么上心过,每次实验有进展,她心情都不错,感觉她比真正参与研究的科学家都盼着实验成功,”鹿微微捂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当初基因医疗股太遗憾了吧。”

·

邵俊举步走向朱砂,将手机里的照片摆在她面前。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始终有几个男人,他们从短袖到棉袄,几十张照片里记录了将近一年。

“确实,这样就解释通了,”朱砂叹息似的笑了笑,眼底分明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你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你,第一反应是前雇主在威胁你。”

“当然不是,如果他威胁我,为什么不回我消息?”邵俊深深看着她,“难道监视我的,难道不是你?”

朱砂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个锅,她得背。

半年前,她在三弦杏叶喝醉后误闯入空屋的那晚,和顾先生交换了双方信息,当时她太困还没聊完就睡着了。翌日再谈起这个话题时,顾先生明显不愿多提,摆出一副“你的麻烦由我来解决”的爹样,告诉她小崽子在他的控制下。

那时候她正被三大收购案的欲望烧得热血沸腾,无暇分心给邵俊,也就没多问顾偕怎么控制,现在想来这,就是他那该死的“控制”。

邵俊处于风暴中心,没有可靠信息只能自己求证到底是哪一方在监视他。前任雇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朱砂一直和他单线联系,每次见面她对他都是一副真真假假的打压,也不得邵俊不信任她。

“什么都没用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邵俊突然止住声音,从手腕上摘下价值不菲的腕表放在门边柜子上,转过身慢悠悠说道,“现在就给我转钱。”

说罢他就像奋起的猎豹纵身一扑,压上朱砂的身体,扼住了她的喉咙!

·

外科。

顾偕望着窗外久久没有回过神。

平仓还是持仓?

持仓,可以保证柯蓝的实验继续进行,不会因公司变动影响到进程。

平仓,赚最快的钱。

朱砂喜欢钱,那他就帮她赚钱,既然基因医疗是她的遗憾,他愿意为她买下外骨骼项目。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朱砂喜欢什么了。

……父爱如山吗?

顾偕道:“你去问她吧。”

鹿微微困得泪眼朦胧:“啊?”

“离开盘竞价还有十五分钟,”顾偕起身,拉开了门,“你去把她叫起来,让她自己选择吧。”

·

高级病房的外科处理室紧挨着顾偕刚刚走过转角,透过偌大的玻璃窗,只见邵俊上半身压在朱砂身上,两个人倚靠在沙发里,朱砂握着邵俊的手让他抚摸她脖颈上跳动的脉搏。

一瞬间,顾偕五脏六腑如刀割般钝痛,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里都沸腾着血气,叫嚣着冲进去杀了朱砂身上的那个男人。

房间内的两个人鼻尖紧紧相贴,朱砂温柔地凝视着邵俊笑着说话。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顾偕想。

走廊上冷冷清清,冬日阳光照在身上遍体生寒。

顾偕攥紧了拳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墙角,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以下不收费———

1.朱砂:你娶别人吧

顾偕:你想离开我?

尹铎:你吃醋了?

2.朱砂:我把你的衣服寄走了

顾偕:我懂,钥匙给你

尹铎:我懂,你想看我完美的rou体

3.朱砂:树懒基金的垃圾债券有诈

顾偕&尹铎:你听我解释

朱砂:我不听我不听

顾偕:那我不解释了

尹铎:06&@#(一万八千字……),宝贝儿律师的嘴可不受控制

4.朱砂:我要去丝绒会馆爽一爽

顾偕: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铎:我去递兼职简历,宝贝儿点我呀!

今天晚了抱歉,也没来得及校对。

这是第二卷最后的故事,必须得把线头都收回来,本章应该放在第一卷结尾,至少用“一集”的量来讲如何找线索、破案以及应对,但是现在分手在即,没办法再给商战空间了,所以这章写得不好,如果逻辑bug,可以在微博提问。

最近每天都凌晨三四点睡,早上七八点起床码字,相信我,真的没有人比我更着急让官配分手赶紧完结第二卷,真的是在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