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凉国的那段路,仍是沉衍背着她回去的。

    她左手攥着他为她做出的小萤灯,下巴贴在他的肩上,眼见着离主城越来越近,眼泪吧嗒落在他的衣服上。

    “这条路怎么会这么近,这么近……就要和哥哥又分开了。”

    如果她说,还想再坐一会儿。

    或者更疯狂一点,她说,不想回去了,要他带她走。

    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照做。

    不顾后果。

    可她偏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分明是在长老和师长们的宠爱里长大的她啊,却一点都不骄纵。

    她懂事到让人心疼。

    “还会再见吗,哥哥。”

    “会。”

    “我……”她哽咽着,“哥哥,我,我要你说,还会再见。”

    “还会再见。”

    “……好。”

    “我还会再和知知见很多很多面。”

    “好,一定要。”

    “一定。”

    ……

    凉国旧历313年秋,王后流产。

    凉国旧历314年春,王宫再次传来喜讯,王后有孕。

    在此期间,那个总是穿着繁重的华服,看见她的时候会视线会变得柔和温暖的妇人一次都未再来见过白栀。

    这个小帝女,像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这所偏僻的宫殿里。

    只有天罗神子庙会偶尔送来书信,寥寥几字,已够让她欢喜的了。

    她抱着小猫,指着上面的名字,仍带着稚气的声音道:“白狸你看,这两个字是令湛,这是沉衍。”

    小白猫的爪子伸出来,想拨一拨被风吹动的信纸。

    但爪爪被她一把握住,白栀宝贝的将信纸拿得远了些,又说:“哥哥在信中说记挂我,他们没有像那些宫人猜的那样不记得我。”

    “喵呜。”

    她拿出亲手做的两个坠子,忐忑的问:“是给两个哥哥的礼物。他们……会喜欢吗?”

    “喵——”

    白狸在她怀里打滚,仰头看着她,又亲昵的蹭着她的手腕。

    新年。

    清女使拿来一个油纸包,看上面封口的特殊绳子,小白栀便知道是天罗神子庙里送来的。

    她满心欢喜的打开,桃花香气便扑鼻而来。

    她惊喜的看着,眨眨眼睛,特地去洁净了双手再回来。

    手在桃花糖的上空停留了许久,最终挑出两块儿来,放进油纸包里:“这是给令湛大哥哥的,这是给沉衍哥哥的。”

    然后拿出新的油纸包来,分出一块:“这是王后的。”

    “这是给王后肚子里的小宝宝的,这是给王君的。”

    再递给清女使,“这是阿清的。”

    最后剩下一块看起来稍有裂痕,没那么完美的。

    她把那块放在自己面前:“这是知知的。”

    小手把原本装着它的纸包捧起来,用力闻:“好香啊,清女使!”

    乖甜的小模样会让人的心都变得柔软。

    清女使心疼的看着她,轻声说:“神子殿下给您带了话。”

    “是什么?”她立刻把纸包放下来,眼睛星亮的望着清女使,满脸期待。

    “是说……今年也不能来见您了。”

    随着话落,那双漂亮单纯的眼睛里的光,也如被浇了一盆冷水,骤然熄灭。

    又很快闪躲着,眨了眨,变成如曾经一下的笑意:

    “没关系……那这样的话,下一次见面时,我就会有更多的话和哥哥们说了。”

    “他们听了也一定会替殿下觉得欢喜。”

    那些被分出来的小纸包里的桃花糖被放在她的小宝匣里,谁都不准碰。

    清女使给天罗神子庙中去信报白栀近况时,写了这样一件事。

    ——帝女殿下为自己留的那块桃花糖舍不得吃,时时带在身上,今日不慎掉进水潭里,只将湿漉漉的油纸捞了回来。

    ——小殿下说,糖果分给在水里活着的生灵吃了,它们的心便也会如知知吃到后那样甜了。

    ——小殿下为这潭水起名为桃花酱池。

    信纸上没有提到小姑娘坐在潭边的眼泪,它们像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的落进水潭里,和那些化开的桃花糖融在了一起。

    这一刻若有人能尝一尝,必会品出淡淡的桃花香气,水的味道,咸又苦涩的泪。

    交融着,被池子里的生灵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凉国旧历314年夏至秋,凉国周边都有凶兽肆虐,更有传言见到有人形如凶兽,长出獠牙,没有意识。

    战事不断,百姓哀嚎。

    凉国旧历314年冬,除夕夜,王后生产,诞下小皇子。

    小皇子体制不佳,险些早夭。

    同一时间,天罗神子沉衍自战场归来,大胜。

    凉国需要人去鼓舞士气,“真正”的天罗神子令湛不需出面,沉衍去,若能胜,便是神子之威,是凉国天命!

    若无能战死,便公开沉衍非神子的身份,随意寻个赏赐打发。

    满身伤痕的沉衍归来,王君大喜,大宴四方。

    没给这个小少年休息的时间,战场上才结束生死厮杀便策马劳顿的归来,回到这里又是连日的酒宴。

    王君说,这是天佑凉国,天佑王君!

    那些战场上牺牲的生命,流下的血液,都被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胜利不是他们搏来的。

    是神赐的。

    是天然如此,天道如此,与人有何干?

    那些与沉衍同战而归的亡魂,仿佛就坐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静静注视着眼前歌舞升平、推杯换盏的热闹。

    夜又被无形的拉长了,长到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曙光,看不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