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之歌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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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看来您……已经得到了答案。” 城墙的一角,有一个荒废的祭坛。一群高瘦的尖帽巫师围住祭坛前披着兜帽的男孩。 漆黑无光的后半夜,最后一点月亮也落下了。就像男孩心里残留的那一点柔软。 他将可以窥见过去的小圆镜随手抛出。 在高塔与阿尔薇特见面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大部分的真相。千年之前,埃茵部落的十长老用禁法困住了他的真身,改造了圣树,以他古神级别的魔法权能作为通路,抽取整个大地的脉流供给王城。 更准确地说,是供给那些老不死,维持着他们长生不老。而作为代价,无数精通魔法的法师被选拔,被残忍地献祭,以维持束缚魔法之王的枷锁。 除了那个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夜晚的记忆,和他的能力一起封印。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有人来到圣树之下,将他唤醒。 这段记忆,和其他原本属于他的所有,都要讨还。 “东西,都带了么?” “当然。”尖帽法师躬身,将早已备好的木盒盛上。木盒环绕着不祥的黑气,里面用暗红的布包裹着白骨残片。 这些都是从坟地掘出的,过往那些祭品的亲眷。为了杀人灭口,“祭品”的亲属往往也不久遭到横死,甚至为了激发祭品的潜能,而在献祭时先被残忍杀害。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男孩随手抓取一把,抛洒在祭坛上。幽绿的鬼火亮起,燃起冲天的怨气,并且借助旧日的祭坛,飞快渗入大地。环绕王城的半透明屏障,在半空无声地波动起来。 “多么令人感动的再会。”男孩冷淡地看着怨气蚕食魔法护盾。“辛苦你们看守我这么多年。走吧,去下一个祭坛。” *** 阿尔薇特被押送的指令还没有下达,王城的警报号角就吹响了。 “糟糕,这种等级的警报,从护盾建立之后就没有见过。”伯爵用丝帕拭了拭额角。 一开始只是几处水源被污染,动物异常sao动;过了中午,王城内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反常地落叶,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动物大批瘫倒,斑鸠等鸟类不断落在地面。然后连传令塔都开始瘫痪,已经没有人知道王城内正在发生什么。 “报告,那个男孩也失踪了。”各处侍卫传来禀报。“大概从昨天就离开了庄园,我们只追踪到他去了关押阿尔薇特大人的高塔,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年轻伯爵气得嘴唇抖动,却发不出声音,一时失去所有的修辞。“这个……这个可恶的……”他伸手用力抹了抹额头,仿佛那就就能把男孩的存在从记忆中抹去一样。“格明德,你带好队伍,组织领民向东疏散。门塔尔,你带着第六队守在吊桥,没有信物,任何人都不允许通过!” “是,大人!” 他原地进退了几步,最后狠狠拽开衣领,唤来贴身侍卫。“你们两个——” “大人,霍恩家的小姐来求见!”这些日子他们交往比以往频繁许多,侍卫也习惯了通传。 “她来做什么,我现在没空——” “伯爵!城墙那边的情况好像不太妙。”红发的霍恩小姐守在门口,嘴唇发抖。“您能不能拨一点人手……” 霍恩家的领地更接近王城,并且她家唯一有些作为的族叔在城门当值,早过了交班的时间却没有人和音信。 “急什么,那里有‘女神的裙摆’作为最后护盾,比我们安全得多。”伯爵正忙着穿戴骑装。“把我那匹马牵上!杀千刀的魔鬼……” “施泰因·阿赫伯爵,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 “抱歉,您有空找我说话,还不如回去看看家里那些讨债鬼酒醒了没!” 说完,伯爵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大步走出。 红发少女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双手绞着裙摆,胸口缓缓下落。 “……那也是,关于她的事情啊。” * 伯爵跌跌撞撞冲进石塔的时候,大部分守卫已经没了踪影。 “亚薇,亚薇,啊,你还在!”年轻的金发伯爵从未如此狼狈又喜悦。这些天来他的绿眼睛第一次有了亮光,来不及整理仪容,恨不得将栅栏摇晃开。“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他没有说出自己担心的猜测。只要阿尔薇特还在眼前,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你怎么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薇特皱着眉,虽然身处高塔,她也能感应到某种不祥的到来。“别傻笑了瑞卡尔,先把我放出去。” “哦对。”伯爵喜色溢于言表,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舌头也不再僵硬。“王城大概出了事,还是大事。我已经疏散了居民,现在大部分守卫都不在,也是逃命去了。但我肯定不能放下你不管的……” “谢谢你瑞卡尔。”阿尔薇特咕哝着扶着墙走出来。被拘禁几日,她的手脚关节都很不通畅,整个人像被霜敷了一层。 石塔的楼梯又陡又窄,火把也不齐全。两人摸着黑往下走,石砖潮湿,没处落脚。 “啊,抱歉,好像踩了你一脚。” “你知道就好。”伯爵咕哝着,顺势伸出手。“还是扶着你吧。” “那就不客气了。” 虽然这段乌糟的楼梯绝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人不该来的地方,他却觉得比任何绒毯都要舒坦顺心。 他们相互扶持着,磕磕绊绊走了一阵,女骑士忍不住开口。“我说,虽然只有我们两个,瑞卡尔,你一定要哼这个跑调的歌吗?听得让人发毛。” “当然。”伯爵昂首挺胸,脸色微红,细细地喘着气。就是要趁他们两人才哼。他已经在脑内想象了一整个乐队合唱的xx进行曲。“机会难得,多演练一下总是没错。” “……” 阿尔薇特决定不去戳破这家伙浑身散发的诡异粉红泡泡。 走出石塔,天色已经向晚,残云像被扯碎的棉絮,浸润在茜粉和乌紫色的布匹上。女骑士踏上久违的地面,身形已然消瘦了几分,但环顾四周的眼睛却显得更加明亮。“王城,究竟……” 话音未落,忽然从王城的方向发来巨大的震动,原本半透明的护盾发出刺目的光芒,然后腐败一般变成洋葱皮一样的紫色,剧烈皱缩着。隐约还有尖细的哭喊声。 “怎么会……”伯爵遮着眼睛。“护盾变成这样?阿尔薇特,你怎么了?”他回头去看阿尔薇特,女骑士刚才似乎没有站稳,此刻抱着头,微微弓着身子。 “头,头痛……”阿尔薇特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还不忘随手抓了一根长矛,挡在他们面前。“屏障……屏障被污染了!” “瞎说什么,你又不懂魔法。那可是十长老的法术。”伯爵虽然这样说着,并没有底气。“我们还是快走吧。” 女骑士却不为所动,定定地看向王城的方向。“这种规模的怨气反噬,没有人能活着逃出来。”她紧紧攥了一下拳,直起身。“不行,我得过去。” “你疯了吗,这时候过去送死吗?”伯爵被她的念头吓得险些摔个跟头。“如果十长老都没有办法,你去又有什么用?” “瑞卡尔,你骑马来的吧……” “做梦,你做梦!”伯爵张开手臂拦在她面前,俊俏的脸煞白煞白。“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活下来!阿尔薇特,算我求你了,这真不是我们能搞定的……” “瑞卡尔,王城要失守了。”女骑士语调反而冷静下来。“我见识过这种怨灵。王城中的,却是它们的许多倍,这是上百年的怨念,即使毁灭整个王城,那些怨灵仍然不会平息,继续追逐活下去的人。那样的话,又能逃到那里去呢?” 她的语调温和,甚至有一丝悲悯。 “即使如此,我们一起,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瑞卡尔。”女骑士微微摇头,夕阳余晖擦过她金色的发丝,仿佛听到命运的召唤。“你不是这样想的。你从小就想做一个保护好领民的领主,就像我,一直想做一个骑士一样。虽然我没有机会了,但总要做些弥补。” “亚薇,那本来不是你的错。算我求你你了。你总不能……总不能让我眼看着让你去送死吧!”伯爵几乎是在哀求,眼圈彻底红了。“上一次我没拦住你,这次,我绝对不同意!” 女骑士愈发平静,湛蓝的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论是谁的错,我都没能保护jiejie。至于上一次……我正想问呢,悠久显赫的阿赫家族愿意收养我们姐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jiejie的用处?” 伯爵震惊地看着她,眼神躲闪了几下,蒙上一层苦涩的水光。“亚薇,你,你都知道了……”他哽咽着垂下头,“我,我不会对你说谎。阿赫家族名声从来不好,就是王城的鹰犬,不然早就败落了……但,但我发誓,我小时候,并不知道这些。这是王城最重要的秘密,只有家主才有资格知道。” 这个秘密他背负了太久,说出来之后,竟然感到了放松。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们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悠久的荣耀是光环,同时也是枷锁。每一代伯爵继承的家产里,都有一道肮脏的共犯罪名。 “相反,我还是感激你们的收留和庇护。否则其他人还会欺侮我们,叫我们流浪魔女。”阿尔薇特拍了拍伯爵颤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瑞卡尔·维斯洛赫·丰·施坦因·阿赫,阿赫领地第二十九代伯爵,湾流征服者,古书与宝石的收藏者……”她庄严地报出曾经出现在举荐信上的每一个称号。“还有,谷地守护,你的臣民还在等你,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伯爵缓缓抬头。 或许人们在分别的时候,总会想起印象中最深的见面。少女时代的阿尔薇特喜欢骑白马从他眼前跑过,像一团曙光照来,肆意又欢快。 “是,阿尔薇特·格雷古娜·迪·拉斯格丽斯大人。”他们以前都把全名当做一种揶揄,如今却一字一顿,格外正式,就像第一次见面的介绍。晚风斜斜吹着,让人几乎要流泪。“祝您一路顺风,武运昌隆。” 女骑士来不及武装,从守卫的小屋里找到靴子和简易的护具,将法师裙摆撕开捆扎,提着被丢弃的长矛,披着伯爵的披风,看起来十分滑稽,既不像骑士,也不像法师。不过阿尔薇特并不在意。 “瑞卡尔,马就借给我了!”女骑士带着一丝笑意,一跃而上。夜晚即将抵达,她的发丝在背后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喂喂,你总想着套我的马。”伯爵半嗔半怨地回嘴,一直看着她骑白马的背影远去。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黎明是否会到来。最后一个战士头也不回地奔赴前线,没有人为她铺撒鲜花,也没有人为她吹响号角,只有他作为孤独的见证。 就像每一个传奇短剧结束时,潇洒又萧瑟的场景。 “亚薇真是个笨蛋。”他摸了摸眼角,小声说。“其实……其实我也想,和你一起冒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