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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天下(四)

    莲花坞春晚

    祝大家新年大吉,万事如意,龙腾虎跃,一飞冲天

    感谢@ 啊哈哈哈嘿嘿 的支持与喜爱~

    文中有关蒙古族姓名语言部分,作者不懂蒙古语,仅百度,没考证,有错误请指出。

    增添一个设定,江澄所在的架空朝代国姓金,国号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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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澄/all澄】【ABO】他和他的天下(四)

    江澄肩膀上的斧劈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自己浑不在意,只当作皮rou伤,毕竟他年轻时受过的那些伤比这重多了,有的伤痕还伴随终身。没了右手还有左手。他太骄傲了,决不允许类似“落下残疾”这样的字眼出现在自己身上,想到从前的事时也只是用“伤痕伴随终身”这样轻描淡写的叙事。

    西山之战后的第五天江澄带队步行巡营,回来以后一进营帐,就看到金凌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江澄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刚要开口斥责让他找点正事做,谁知道这小子就跟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一溜烟跑掉了。

    金凌直接跑到医帐把军医姚平请了过来。

    姚平把纱布打开查看江澄的伤口,果见点点血渍,伤口又崩裂了。再加上如今正值盛夏天气炎热,更不利于伤口恢复。姚平经验丰富,对付这种不听话的病人有的是手段,江澄求仁得仁,挨了劈头盖脸好一顿唠叨。偏这老头还是进士出身,骂人不吐脏字,引经据典摇头晃脑,还有金凌在一旁添油加醋控诉江澄不肯好好休息,江澄是一个头两个大。

    结果就是军医勒令江澄卧床休息十五天。

    江澄是天生的cao心性格,闲不下来,一闲就难受,就算是卧床养病,他还是躺在床上读斥候信、军报、兵书。中午时分,亲卫杜仲提着饭盒进来,金凌自然而然地去取了床上用餐的小矮桌,从盒子里拿出热腾腾的饭菜放在矮桌上,还把筷子塞在江澄手里。江澄实在不习惯被人服侍,浑身难受。杜仲一走他便冷冷地道:“金凌,你是天子,是万民之君,谁教你的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金凌不以为意,左手拿着rou包子右手夹了一块熏猪rou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舅舅,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军中只有虞彻,没有什么皇帝、什么陛下的吗?我是你的亲卫军,我的上级是领军将军郑嘉树。”

    江澄:“……”

    江澄自己也是从小便被母亲带在军中,虞夫人不会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放水或者优待,反而对待他比其他人更加严格,期望他能为虞家军作出表率。江澄小时候怨恨过母亲,现在却有点想她,哪怕她能活过来继续骂自己也是好的。

    明面上是小皇帝作为江澄亲卫为江澄侍疾,实际上虞牧、郑文彬这些人都知道他是谁,对待他都是恭恭敬敬的,都是只需要他动动手的事,活还是底下的人在做。江澄本人也不领情,每次金凌说起“照顾病号”之类的话,江澄总是毫不留情地指出,饭不是你做的,饭还是杜仲端过来的,碗也不用你刷,最多只需要收拾下碗筷,你照顾什么了。金凌便反驳道,那我去后勤营刷碗。郑文彬又不可能真的让皇帝去刷碗,只好每次在这对甥舅斗嘴的时候上去打圆场。

    除了吃饭需要人伺候,江澄还需要每天换药。金凌总是嘟囔着说要学点医术,可以帮得上忙,然而每次姚平来换药都不让金凌上手,怕耽误江澄的伤口恢复,金凌只能干看着。就算只是杵在那里看,每次亲眼见到江澄那血rou外翻的伤口,金凌都吧哒吧哒地掉眼泪。问题是,如果他害怕伤口吧,那就别看啊,但他每次还硬要凑过去看,江澄觉得这小娃娃脑壳里绝对有包。

    有一天午后江澄在床上靠着软枕读兵法《尉缭子》,肩膀上因为伤口新rou生长导致的瘙痒让他心烦意乱,读不进去。江澄丢了书在一边,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通体舒畅,他实在懒得动弹,但仍是问了一句,“几时了?”,声音软软糯糯的。

    旁边一个声音答道:“你醒了?快到酉时了。喝点水吗?”

    江澄答了一声“嗯”,金凌把他扶起来,一盅茶盏被塞进江澄手里。江澄捧着茶盏慢慢啜饮,那茶是他喜欢的雨前龙井,金凌坐在他身旁,手里捧着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

    江澄喝完了茶,把茶盏递给金凌,自己慢慢往下滑,躺回到被子里。江澄闭上了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在羊脂白玉般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前半生,向上的悬崖布满利刃,一不小心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他踩着亲人友人敌人的尸骨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的后半生,与群臣斗,与金氏皇族斗,与南越斗,与匈奴斗,恨不得睡觉时也警惕地睁着一只眼睛,一辈子难得有一次,他感到温暖和安全,不想动弹,只想多躺一会儿。

    金凌还以为他又睡着了,却听见江澄忽然说道:“给我读一段吧。”

    金凌讶然。舅舅平时不是不喜欢他看一些闲书吗?他只好硬着头皮从刚刚读到的地方继续往下念:“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

    西山之战后,在长城以北的广大地区,局势已经悄然而迅速地发生着变化。岱钦单于带领匈奴鹰部一万余人向西北方向逃窜,后来在乌布苏湖附近停了下来,随即盘踞于此。曾跟随过岱钦的匈奴五部中有四个部落向更西方向迁徙到了大月氏。还有一个猎隼部迁徙到北海附近。

    七月下旬,摇摆观望的匈奴三部青龙部应龙部虺龙部送来消息,称愿与中原修好,愿作为附属国年年向中原朝贡,希望能够争取一些优惠条件,开放边境贸易,并且派出了使者与中原和谈。江澄还在卧床养病,征西将军虞牧驻扎北方边境已有八年,他最熟悉漠北情况,江澄便任命他为总指挥使,军师中郎将严礼为副指挥使负责谈判事宜。

    七月二十六,匈奴果然按照约定,匈奴使者带着两个随从到了梁军驻地。虞牧亲自接见了他们。那匈奴使者一走进大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使者身材高大体魄强健,身高足有一米九,肌rou紧实但不过分夸张,皮肤是晒出来的小麦色。他有着东方人少见的高鼻梁,深眼窝,轮廓分明,英俊非常,虞牧心想他可能有西亚人血统。使者穿着匈奴传统的缀有兽皮的服饰,行了一个匈奴礼,用有点生硬的汉语介绍自己名叫那日苏,是青龙部阿都沁单于的弟弟,代表匈奴三部来与大梁和谈。又介绍了两位随从,左边又高又胖的叫巴图,右边瘦小的灰胡子老头叫刘文胜。

    刘文胜,虞牧还真的听说过这个人。这个刘文胜字彰武号鹤堂先生,是个涿郡屡试不中的秀才,后来给驻扎在代郡的朱彪将军当了一阵子幕僚,再后来搭上了两个往来大梁匈奴边境的羊皮商人做起了生意,最后直接跑到匈奴去了,匈奴人拜他为老师,十分优待。虞牧心想,自己必须好好留意一下这个人。

    双方谈了二十多天。在谈判期间,虞牧接到斥候消息,岱钦部盘踞乌布苏湖畔,仍然是个巨大的威胁。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跟江澄一合计,兄弟俩都同意,如果能迅速联合匈奴青龙三部,继续追击岱钦再狠狠地给他一下,岱钦要么再向西逃跑,要么再也不敢打中原的主意。江澄问他谈判进展怎么样,虞牧说阿都沁单于还是挺有诚意的,那个使者你真的应该见见。江澄笑笑:这倒不急。总会见到的。

    八月十八,大梁与匈奴三部签下了国书。接着大宴三天,从幽州运来的烧刀子极烈,虞牧喝了两碗便栽到桌子底下去了,那群匈奴人见了哈哈大笑,继续大口喝酒大口吃rou。

    宴会过后,备战开始了。一定要在冬天之前击溃岱钦。否则等到白毛风刮起来就什么都晚了。中原士兵没法适应漠北冬季极寒的天气,到了那时,整个军队都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江澄最擅长的是打有准备的阻击战包围战,但在地广人稀的草原,骑兵冲锋遭遇战才是最普遍最有利的战法。江澄放弃了战车和步兵,从自己带来的京畿羽林军,李茂带来的西北军,虞牧带来的北境军中各抽调出一万骑兵精锐,加上匈奴的五千骑兵,共三万五千人,计划每人带二十日的干粮,闪击乌布苏湖畔的岱钦部。

    出兵日期定在了八月二十八。

    八月二十六这一天,阳光和煦,长风吹来青草的香气。战前准备基本上已经完成,虞牧带着使者和刘文胜巡营,做最后的战前沟通。

    一队骑兵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马蹄扬起尘土,阳光下骑兵金属质的铠甲闪闪发光。三人因为被挡住去路,所以站了一会儿,等骑兵过去,虞牧便邀他们到兵器营:“这边。请跟我来。”

    使者问:“刚才过去的骑兵队,领头的那个紫衣白马银铠的人,是谁?”

    虞牧笑得颇为得意,果然我弟就是这么的鹤立鸡群啊,看看,给匈奴人也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笑着答道:“他就是我们的统帅,大梁上将军,江澄江晚吟。”虞牧还在想要不要跟匈奴人解释江澄名字的由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再一想匈奴人懂什么叫五言诗吗,又转念一想要不要给他们说文解字一番,听不懂也没关系,听不懂的话自己可以把营里带着的字典送给匈奴使者。他这边浮想联翩完,打定了主意,一回头,却见使者听到江澄的名字后,用速度极快的匈奴语言,叽里呱啦地跟刘文胜交谈起来。虞牧不懂匈奴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得讪讪一笑。

    后来匈奴使者没有再问关于大梁主帅的事,虞牧也就忘记了这段插曲。巡营完毕已是中午时分,虞牧便邀请他们留下来吃午饭。

    联军准备充足,只待战时。

    麟徳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联军出狼居胥山,以每日二百里的速度急行十一日,于九月初九日晌午时分到达乌布苏湖畔,随即展开激战。岱钦根本想不到梁军竟然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跳上马就带着他的亲信随从继续西逃,连老婆孩子牲畜辎重都不顾了。此战梁军斩一千余人,俘虏三千人,并牛羊马匹辎重无数,史称乌布苏大捷。

    这场战役中,令江澄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个匈奴三部共同推举出来的使者那日苏。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他使用的一柄黑金色长马刀,看起来十分沉重,在他手中却虎虎生风。匈奴部众紧密地追随在他身后,在战场上呼啸来去,他似乎颇孚众望。幸好他不是我的敌人。江澄在心中暗想。这个人令他又欣赏又忌惮。江澄本人苦练左手枪多年,在西山之战中作为步兵上场,但在乌布苏之战中,不能作骑兵上战场的他也只能派遣虞牧和李茂作为先锋,他自己坐镇后方指挥。

    乌布苏大捷的第二日,九月初十,众军在打扫战场,江澄无事可做,便跳下马来,牵着自己的坐骑步行巡营。远远地走到靠近匈奴人营地的时候,那日苏正在和巴图说话,一抬头见到是他,远远地便迎着他走了过来。

    江澄默默吐槽一句,这人眼睛倒是挺好使的。

    那日苏走到江澄近前,爽朗一笑,行了一个匈奴礼。江澄回礼。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那日苏性格豪爽直率,江澄和这种人相处起来可以稍稍放下心机和防备,觉得比跟其他人相处更舒服。那日苏又熟悉草原情况,江澄也不遑多让,两人便从无定河聊到野狼王,再从野狼王聊到白毛风。和那日苏的谈话让江澄很高兴,他们谈天说地,让江澄仿佛又回想起母亲还在时在旷野撒欢的少年时代。

    打扫战场、整理辎重花了三天时间。九月十三,大军开拔,准备于鄂尔浑河南部与主力会合,两军会合后从雁门郡回国。

    五日后的一个下午。秋日的暑气未褪,午后毒辣的阳光晒得江澄皮肤发紧,马匹的颠簸又使他昏昏欲睡。忽然廖青打马过来,指着右前方远处对江澄道:“大帅,你看那边!”江澄听他这一嚷,瞬间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极目眺望,果见远处天际腾起了一小团黄色的烟云。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那里。江澄这边还在观望,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黑衣的骑士策马离开了大部队,随后又有几个人跟了上去。江澄认出那个黑衣骑士是那日苏。

    此时虞牧在先锋,韩遂在队尾,没有召集领队商量的时间了,江澄吼了一声:“郑嘉树、廖碧生押队!”扔下这句话,江澄便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打在马屁股上,紧紧地追着那黑衣骑士去了。

    那日苏的枣红马高大健壮,速度飞快,江澄也没有落后许多。渐渐地他们接近了那团烟尘。江澄定睛一看,是黄羊!成千上万只黄羊!它们奔跑起来竟像黄色的泥石流,滚滚烟尘遮天蔽日。江澄小心控制着白露让它紧跟在羊群外侧,否则怕是要被无数只羊角开膛破肚!他这样全神贯注在控制马匹和保持速度上,跟跑了好一阵子都没发觉,偶然一瞥竟然发现一匹狼正在自己侧后方奔跑着!江澄着实一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左手紧紧抓握住缰绳,接着抬头远望,仔细搜寻,发现竟然有二三十匹毛色灰黄的狼。他这才明白这群黄羊为什么不要命似地奔跑,原来自己才是闯入者,闯进了草原狼的集体狩猎场。

    匈奴人搭弓射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一箭一只黄羊。因着要取猎物的缘故,他们便被甩在了后面。他们的头领那日苏,却仿佛并不在乎同伴们的丰收,速度一直不减。江澄也穷追不舍。又追了一刻钟的时间,江澄才发觉了那日苏的意图:原来他的目标不在肥美的黄羊,而在那只体型最大的狼王身上。

    那日苏搭弓瞄准,但江澄却许久不见他射出。

    江澄本人因着右手腕的旧伤,这辈子便告别了搭弓射箭,对别人偶有的高超箭技不服不屑不忿,他这边正等得不耐烦在心里腹诽,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江澄便马上向那狼王看过去,一支箭正挂在那狼王的脖子上。可它的速度竟分毫不减。那日苏手速极快,又是一箭,又中原处。

    狼王的脖子上中了两箭,它甩着头,已经控制不住方向,渐渐地向斜后方偏去,速度也慢了下来。那日苏又在它的脖子上补了两箭,它才一头栽到地上。那日苏又搭弓射箭,嗖嗖两箭,两只黄羊应声倒地,他这才跳下马来去查看那狼王的尸体。

    江澄也松了缰绳,马蹄声哒哒,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那日苏站在他马下,仰起头坦然直率地对江澄道:“乌力吉牧仁,你的马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的马驮不下这三头猎物。”

    江澄一愣:“你叫我什么?”

    那日苏豪爽一笑:“待会再跟你解释。但是现在天快黑了,如果你晚饭想吃到新鲜的羊rou的话,我们得赶紧找到水源才是。”

    江澄在高头大马上遥望四周,暮色四合,天似穹庐,四野无边无际,不仅梁军主力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连那日苏的随从也看不见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江澄依言跳下马来,那日苏把狼王的尸体绑在白露背上,又把两只黄羊一左一右绑在自己马背上,然后上马。江澄跟着他跑起来,感觉到狼依然温热的尸体贴着自己的大腿,抬头看前面的那日苏,马背颠簸中两只黄羊像两颗横生出来的大瘤子,悬空的八只脚有节奏地颤抖,看上去颇为滑稽。江澄便笑起来。那日苏闻声,回过头问他:“你笑什么?”

    江澄的笑容收不住,但仍是嘴硬道:“没什么。笑你好笑。”

    又跑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一汪宁静的小湖出现在眼前。湖水不深,湖中心是小沙洲,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和红柳。西边的天空起了火烧云,红色、黄色、橙色、粉色、紫色,交相辉映,变幻莫测,辉煌的光芒把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淡红的颜色。那日苏把一只黄羊解下来,在水边麻利地剥皮清洗,折下树枝把羊rou串起来。他的脸也被火烧云映成了淡红色。江澄下马,娴熟地搜集了蒿草和干树枝,升起了一堆篝火。串着羊rou的树枝架在了火上,烤rou的香味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那日苏一边转着烤rou的杆子使它熟得更加均匀,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盐巴来撒在羊rou上。

    江澄惊讶道:“你出来打仗还随身带着盐巴?”

    那日苏道:“对于我们草原人来说,马背就是我们的家,盐巴当然要带啊。”他把烤好的羊rou递到江澄面前:“喏,尝一尝我的手艺。”江澄依言接过,咬了一口,好吃得他囫囵吞下,几乎没有尝出味道来。自从率领轻骑出征以来,江澄每天吃的都是硬邦邦的粟米干粮和腊rou,今天终于吃上了新鲜的黄羊rou,他几乎要感动得流下泪来。于是他便风卷残云一般大吃特吃。

    在后来的几十年人生中,江澄偶尔会回忆起来这一天。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黄昏时分虽绚丽但短暂,天很快完全黑下来。月亮西沉,满天星河荧荧闪烁。北斗七星难以寻觅,但一抬头便可见到由四颗亮星排列成的四边形。江澄和那日苏围着篝火谈天说地,话题便从刀具转向了观星,两人还游戏似地比谁认得的星星多,但江澄听不懂那日苏说的匈奴语的星星名字,好胜心强的江澄也只好宣布比赛结束,不分胜负。

    “对了,那时你叫我‘乌力吉穆仁’,那是什么意思?”江澄问。

    那日苏答:“是我们的语言中‘吉祥的河流’的意思。你姓江,江河在我们草原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我们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哪里才有繁衍生息,我们每找到一处水源,都会感谢长生天的恩赐。河流在我们眼中意味着吉祥。”

    江澄微笑:“谢谢。”

    那日苏继续道:“我从前听说中原皇帝亲封的那位上将军,带领大军与鹰部血战整整一日,使得岱钦不得不放弃了他北方的地盘,我便很想亲自见见他。这次能作为使者与梁军接洽,我很高兴。但我真的见了他之后,却发现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身先士卒。虽然坐镇中军,但他并不擎旗,也不提刀。我很疑惑。我便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总是左手擎缰绳,右手却总是拢在袖子里,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托起江澄的右手,即便是如此温柔,江澄还是疼得低呼了一声。

    篝火的光芒跃动不止,映照着那日苏英俊的侧脸也或明或暗,他低下头,虔诚地在江澄手背上落下一吻。

    江澄望着两人交握的掌心:“不过是旧伤罢了。”

    那日苏爽朗一笑:“伤痕是战士的勋章。”

    江澄冷冷道:“不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是监狱里。”他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抽动,那日苏的大手温暖干燥,温柔地握紧了他。江澄便不再坚持,任由他握着。

    那日苏道:“哪里落下的并不重要。所有的伤痕都是战士的勋章。我相信你已经战胜了你的敌人。你也一样可以战胜你的过去。”

    江澄转头望着他,倨傲道:“我当然可以。”

    那日苏笑起来:“我相信你。”

    他们又聊了一会长城,接着话题转向了中原,那日苏道:“中原王朝的皇帝,全都是背信弃义、兔死狗烹之辈。当年刘邦为了借助韩信、彭越的兵力合围项羽,封韩信、彭越为王并且许诺他们无数好处,在战胜了项羽之后,刘邦却杀死了韩信、彭越。乌力吉穆仁,你现在打败了岱钦,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是中原皇帝不会善待你,只会忌惮你,你的威望越高,便越会威胁到中原皇帝的地位。乌力吉穆仁,我喜欢你,我不愿意看到你的未来会是这样。”

    江澄知道他说的都是至理之言,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正走在钢丝绳上,古代那些权臣哪个是有好下场的,或身败,或名裂,或身败且名裂。他只好用假笑掩饰自己的心虚:“哈哈……你们草原人也读史书吗?”

    那日苏摇了摇头,道:“并不。都是口耳相传的故事。”火光映照下那日苏的黑眸真诚而坚定地望着他,江澄感觉在他的目光下自己虚伪的外壳已经装不下去了,便破罐破摔似地,对他说出了真心话:“你说的我当然知道。这浅显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只是知易行难罢了。我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得到的权力越多,就越不愿失去权柄,而且想要更多。世人大多贪婪,我也不能免俗。”

    那日苏道:“我在漠北草原上,一个人牧着两百匹马。每天清晨我带着它们启程,疯跑整整一天,天对于我来说是无边无际的,地也是无边无际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阿尔泰山横亘连绵,北海水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乌力吉穆仁,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留在漠北。我知道你从小在这边长大,熟悉这里的生活。你留下来,我带你去看北海,带你策马扬鞭去看世界的尽头。”

    一幅奇异的画卷忽然在江澄眼前展开。那日苏描绘的那个世界,江澄忽然有一瞬间的沉迷。

    江澄沉默了良久良久。作为对那日苏的回应,最后他说:“对不起。”

    【TBC】

    ●【以每日二百里的速度急行十一日】

    地图测距是1122.6公里,合2245.2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