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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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前,一个长脸婆子等在那里,瞧见她们过来不动声色地挪到正房中间,皮笑rou不笑道:“大姑娘来的不是时候,家主和太太还未起来呢。了,奴婢们不好打搅,大姑娘且等等吧” 她是小周氏的陪嫁婆子,跟了小周氏二十多年。最是衷心不过,自然看着李青溦等人是一副狗头嘴脸。前几天,也正是她将李栖筠从南苑请了出来。 李青溦轻声应一声,一双眼睛看向她。 刘嬷嬷对上她的脸。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瞧着人的时候,一双眼睛黑漉漉深沉沉的。她不知道怎么的,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李青溦轻笑一声,看了看天色,却是很客气道:“前日与爹爹约好了一起去上清寺,再晚,时间怕是要赶不上了。如今已是巳时。按理说爹爹早就应该醒了。劳烦嬷嬷进去问一声。” 刘嬷嬷听她话语客气,只当她刚才是色厉内荏。当下拍了拍衣襟往前站了一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哪有做姑娘的催着家主的道理,大姑娘是个孝顺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话音刚落,突“啪”地一声。 刘嬷嬷脸一歪。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烫,嘴里头一股血腥气。这才后知后觉地脸上挨了一巴掌,猛地抬头看过来,便看见绮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脸上噙笑。 她猛地指着她:“你,你敢打我!” 绮晴哼一声,“如何不敢?我看你就是年岁大了,反而忘记了为奴为婢的本分,素日里,不正是你负责家主同周夫人的起居?如今已是巳时,便是让你问一声也是推三阻四的,怎?你是什么东西?要不要拿把镜子瞧瞧自己?不过是北苑看门子的巴狗子罢了,如何瞧着家主未出门,倒是敢在大姑娘面前吆三喝四地甩着你那张脸子冒充大狗了?” 她这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怼的刘嬷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涨红了脸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丢下一句:“你这小贱婢,我要告诉夫人!撕烂了你的嘴!” 她气愤愤地刚要转身,便被李青溦又叫住。 “嬷嬷不是说,里头不好打搅吗?怎自己不顾忌了呢?”她莞尔,一双上扬的杏眼仿佛泛着波涛,“不若,还是等着爹爹和周夫人起来吧,你做奴婢的怎有催着家主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嬷嬷动作一滞,方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讷讷不能言语,只得嘟囔几句奴婢不敢。 李青溦抬头看眼天色,决心不再等,转身往外走几步:“还有,刘嬷嬷是吧。” “你也不必用鼻子看人,真的很丑。” *** 刘嬷嬷进来的时候,小周氏起来一阵了。正在给李栖筠绾发,瞧见她进来,结实地楞了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一张长脸扭得像是一张破了皮的饺子,她捂着脸,啪嗒一声跪在小周氏的面前,哭叫道:“夫人,大姑娘刚才来了,奴婢只是叫她在外面略等上一等,大姑娘身边的绮晴姑姑便掴了奴婢。” 刘嬷嬷是小周氏的陪嫁婆子,跟了她二十几年,自然也有几分脸面。小周氏万没有想到她能被李青溦给掌掴了!小丫头片子,去并州躲了几年,回来了竟这样当众打她的脸。 小周氏神色阴沉,一张清丽的脸有几分扭曲。瞧见一旁的李栖筠,又收敛了神色,笑吟吟道:“你啊你,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子。大姑娘千娇万贵的,怎能淋着雨等在外面?” 刘嬷嬷捂着脸,一迭的应:“奴婢正要进来通报,可大姑娘掴了奴婢就自己走了。” “反了她了!”李栖筠冷哼一声,“如何,叫她等一会儿也是难为她了?什么千娇万贵的,就是在王府里叫惯的!自从她从并州回来,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家里就快放不下她了。” 李栖筠发了一通脾气,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回屋里躺着了。 *** 车声辘辘。 小翠的笼子搁在脚踏的垫席上,小翠踩在笼子的铁丝上,叽叽喳喳地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外看。 李青溦垂眼坐在织锦轿垫上,纤长的睫在眼下落下浓重的一笔。 绮晴觑她神色,叹了一口气道:“都到了门口了,再等等叫那婆子进去通告,家主定然会出来吧。毕竟家主那天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嘴上模石灰,白说吧。” 李青溦笑一声,“有什么好等的。” “能叫醒睡着的人,如何叫醒装睡的人?祈福进香本就讲究心诚,若不诚拜了未免让人心寒。” 黑漆马车行走出城门,颠簸着进了官道。绮晴掀开帘子,瞧见外面天色阴沉,棉絮一般厚重的黑云堆在天上。 上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许久之前曾有皇室在那里修行,所以修了金身大像,这些年香客不断。只是确实是有些远,建在城郊,山高路远的。若是早上走的早些,刚好能赶着傍晚的时候回来。可是走的晚了,眼看又要下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上清寺呢。 车声辘辘,路有几分颠簸,走了几里地,车突然停下。外面车夫道,“姑娘,车被拦着了。” 小雨零星,李青溦掀开一角车帘,远远地瞧见官道一旁的堤坝上围着许多穿着石青色窄袖便装的工匠,路上设了拦截。 瞧见她们的马车,为首一位着红色圆领直裰的男子带着几个工匠过来,他看一眼她轿上伯府的鱼佩道:“姑娘,请绕道吧。这一片堤坝旁的官道路封了,禁车马践踏。” 此路是去上清寺的唯一一条官道。绕路需走小路。平日里便罢了,今日恰出来的晚了,此刻又下了小雨,若是绕路指不定何时能上上清寺,况这些人也不知是何人。 李青溦皱一下眉,戴上帷帽方掀开窗帘:“大道朝天,此乃去上清寺的官道,你们是何人,如何不能走?” 她说话声音泠泠,如珠玉落盘。周围几个工匠觉着好奇,都看过来。 为首之人摸下鼻子道:“我乃工部驻工。是工部下的令封西郊的路并禁车马践踏。” “禁车马践踏?”李青溦抬眼往外多看一眼,水葱似的指往外指一下,“那因何他的车马可以走官道?” 那人随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辆平平无奇的黑漆马车停在堤坝前,一道身影蹬下马车,隔着车窗,李青溦只看见他裹在青色折枝圆领袍下挺拔修长的身。 第4章 那人看过去一眼认出了人。忙移开视线,斟酌片刻。 “姑娘有所不知,那是我们驻工的头儿。车马自然也是停在那儿的。” 李青溦将他的斟酌看在眼里。往外看去,隔着车窗帘子,远远地只能看见那人挺直的鼻梁,端正匀停的下颌。一张淡色的唇形状十分鲜明。 他未有动作,只是站在那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仪雨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看着也不像是驻工。李青溦不说话,微微偏头。 远处堤坝已有人在唤驻工过去。那驻工不想磨叽误事,思忖片刻过去说话。 那人侧身一眼,顶雨过来。远远地,李青溦看见他青色的衣微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朝这边走过来。 他步履稳健,停在她轿前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取出一道令牌,往前递送。 李青溦垂眼下去,先看见他伸出来的手。苍白的腕上透出几簇青紫的青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枚玄铁的令牌。 李青溦多打量几眼,见上面挥着沟渠桥梁,确实是工部水部司的令牌,她还未说话,便听见一把琤琤的声音。 “冬末凌汛,春初即将有桃花汛。最近雨水不绝,西部的冰雪又融化,堤坝有深浅水有变迁,京郊已有冲毁坍塌之地。为免车马践踏让河坝坍塌加剧,上命近日封西郊部分官道,工部驻工各员巡视疏防潮汛,速行。” 他话音低沉悦耳,语调也不急不缓,只叙述工部的令,并未多赘述什么。 李青溦确不知此地乃是圣意如此,但他说的明白,李青溦也不是什么不懂事之人。垂下头轻声道:“是我无知,无意打扰各位,这便绕行。” 那人又轻声道:“人之常情而已。下次姑娘出城,可以看一下城口贴的告示。” 今日出门急,李青溦确是没看,当即有几分脸红,称一声是。正要掉头。 那把琤琤的声音又叫住她:“雨路湿重,姑娘一路小心。” *** 眼见人走远了,王驻工陪着男子往河堤上游走。他行于那人身后半步,微垂着头轻声道:“实是对不住殿下,殿下亲临,下臣竟让殿下顶雨巡视,还麻烦殿下同人分辨,是下臣的失职。” 陆珵并不在意这些,瞧见王大人跟在身后颇有些畏手畏脚的,抿一下淡色的唇:“疏防河道圣上交给孤办,孤经事不多还需仰仗王大人,望王大人不吝赐教。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王进看他。他正站在堤坝上,拿着一本河道地形册子打量底下一簇簇冲刷泥沙的水,漆黑浓密的眼睫下眼神清澈,神色专注又锐利。 他早就听说过太子殿下济世安民的贤名,他有一小半的工匠乃是京郊安济院来的。安济院又是救济院,以周拯收养穷苦孤寡残疾之流,京城乃国都,以往无安济院,此乃太子殿下亲自请示促成的。 这几日经过相处对他有几分了解:清冷疏离话少,但他的清冷不是冷漠,疏离也不是距离。知他确是干实事之人,不是朝中那群懒政无作为之人。 忙应了两声,带人往上游去了。 *** 天色向晚,雨幕留客。好在上清寺是大寺,这几年香客不断,自有下处。庙中有专供香客居住的禅房,分男禅房女禅房,以四方廊厅相隔。已是傍晚,众僧姑诸事已完。一个姑子将李青溦带去后面的禅房,又送了吃食和禅衣便出去了。 禅房虽是简朴,却有净室浴房。今日潮乎乎地下了雨,李青溦身上黏腻,沐浴后李青溦又累又乏,却仍等着头发全干了才挨着绮晴睡下了。 翌日阴雨霏霏,上清寺当真成了一片净地。 正殿,神像庄严肃穆。李青溦去正殿烧香诵经祈福时,大殿空无一人,唯有肃穆的神像,木鱼和诵经声从帷幡后的侧殿传出。 李青溦跪在蒲团上,瞧见右侧观音铜像的净瓶中,放着一株新鲜欲滴的玉兰花。 李青溦的目光顿住一瞬,片刻又移开。 她娘亲还在的时候,很喜欢来进香,她常常说佛门净地能叫人心绪平静又悠长,能忘记世俗中的事情。 李青溦待了整个上午。正午刚出殿门,西面侧殿的幡子后迎面跑出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又瘦又小,穿一件不合身的葛布衣服,头上两个双环髻扎的却很齐整,手里捧着一小捧玉兰。 雨天路滑,她跑得太快了,啪地摔在了门槛前。绮晴吓了一跳,忙看了一眼李青溦。 小姑娘带着的玉兰摔了一地,一半摔到李青溦的衣摆上,一半摔在廊下,几株滚到泥上,又恰好撞在李青溦的银线云纹的登云履上。 小姑娘自然看见了,脸色有些发白:“对,对不起。” 李青溦弯下腰要扶她,那小姑娘一时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怕李青溦动手一般。 李青溦一愣,弯腰将花捡起来递给她。 小姑娘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手往后藏不接花。半晌嗫嚅道:“贵,贵人,买,买花吗?”她怕她拒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地看着李青溦。 李青溦有几分讶异,瞧了一眼她。 小姑娘又道:“山上没有玉兰,这是我今早在安济院摘的,是新鲜的。贵人买一些,可以做插.花。” 恰殿堂里一个姑子抚着佛珠出来,瞧见几人。脸色微变,将小姑娘拉在身后,连连道歉:“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不小心冲撞了施主,希望施主万不要介意。” 李青溦摇摇头,低下头看一眼那小姑娘,刚对上她的眼睛,那小姑娘已经从后面的廊厅跑走了。 “那是哪里来的孩子,刚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也不知伤着没有?”绮晴问一声。 那姑子侧过头看她们,瞧见她们不是坏人,对那小姑娘关心也是真心实意,半天道:“是附近安济院的。”。 李青溦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听祖父说过安济院,安济院又是救济院,以周拯收养穷苦孤寡残疾之流。但也听祖父说过,京城是皇都,自古都未曾设立过安济院,如何会在西郊有? 那姑子摇摇头道:“今年春天的雨一趟一趟的。京郊西部山峰上冰雪消融,雨水河水漫过堤坝,冲毁了多地房屋和地。诸多人无家可归又无力迁移。辛而圣泽庇护,太子殿下奉命在上清寺不远处的小庄村落成了安济院。每月按口分成粮食和炭火接济民众,才不至于叫这些可怜人无处可去……” 李青溦听了这话,心头沸盈盈的不太好受。她有几分想法,低头看手里头拿着的几株玉兰从正殿那边过去了。 雨露深重,那小姑娘不能下山。正殿旁另有数间侧殿,李青溦听着动静寻过去,正看见她跪在一处观音殿前祈福,看见李青溦她吓了一跳。 “今早净瓶里的玉兰,也是你放的吗?” 那小姑娘嗫嚅着应了一声,半晌垂下头道:“这是我娘最喜欢的花。”她垂下头。“娘亲得了病,很重。”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但她每日仍硬撑着给我扎辫子,爹爹在西山筑坝,每日都很辛苦攒钱给给娘亲治病买药。我,我也想给娘亲治病。”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贫贱夫妻是如此,公侯家,却不尽然。她娘亲去了六年,她爹爹许是连她的忌日也忘记了。 李青溦轻叹了一声:“我买你的花。”她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她。 小姑娘看见那荷包上用金线绘着莲,又攒着珠子。看着很鼓。知里头的东西贵重,忙摇头,道:“贵人太多了。京中的花价也才几个铜板。” 李青溦摇摇头,轻笑一声:“事无大小,缺者便贵。而且你方才不也说了,此地不种玉兰。”李青溦顿了一下,半晌又道:“而且,这也是我娘最喜欢的花。我今日来这里就是给我娘亲进香祈福的,我娘亲走了多年,希望你娘亲可以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