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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般会在熄灯铃响前十分钟去开水房打水,那个时候人少,不用排队。
有一天刮很大的风,屋外树枝被吹得“呜呜”作响,感觉房顶都要被掀翻了,我想着这个鬼天气肯定不会有人去打水,就提早去了,然后听见几个女生在那里聊天。
“……她早就被她爸那个了……”
“不是亲爹吧?”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画的那么好?还知道大小……”
“哈哈哈。”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话说的是我,我经过她们身边,右边第二个水龙头被一个女生占住了,我停在她身后等她,她扭头冲我一笑,快速地将暖瓶挪到最左边的水龙头底下,继续接水,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病毒似的。
总共有4个人,看起来是一个寝室的,我不认识,她们眼神交汇,脸上闪过会意的神色,不再说话了。
我的暖瓶灌满了水,水溢出来,我没有管它,让水龙头的水继续流着。
我盯着那个拿我当病毒似的防着的女生看,不知道为什么,对待女生我就不能像对刘明朗他们那样快意恩仇。
换作男生,我早拿水泼过去了。
“哎呀,太冷了,”她跺一跺脚,好像脚底下踩着毒蛇一样,“我们赶紧走吧。”
四个女生拎着水瓶,嘻嘻哈哈笑着,跑远了。
我敢打赌,她们今晚的睡前卧谈会一定会像中奖一样兴奋,毕竟见到了我本人嘛。
这是一个我想都没想过的谣言,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第二次上医院,医生要给我做妇科检查了。
这些龌龊的脑子。
我要把我的诊断结果贴到她们的脑门上。
回到寝室,刚刚那股熟悉的暗流,同样涌动在我们班的女生之间。
平常她们都当我是个隐形人,今天竟格外避让着我,我独占卫生间,第一个洗了澡,爬上床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熄灯铃才响起。
到了第三天——没错,期末考试只是一个摆设,我们要一直上课到春节前两天,才开始放寒假——我不再想往她们脑门上贴诊断条儿了,这种求饶似的辩解,不是我的风格。
我要治她们。
期末考试后第四天中午,吃完午饭,我爬到顶楼,这次不是为了去滑板,我坐到顶楼的围栏上,双腿悬空,双手把着围栏上的冒起的铁棍子,微风在耳旁吹过,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胆战心惊地等着有人发现我,足足坐了十分钟,掌心都被指尖戳出印儿了,也没人注意到我,可能楼太高了,他们根本不会往上看。
再那么坐下去,我迟早掉下去。
我捡起一小块墙皮,扔了下去,没砸中那个走路慢吞吞的男生,但他好歹往上看了。
半个小时之内,校长、保卫科主任、班主任、大盖帽叔叔依次出现在顶楼,楼下还有一大群忙碌的橘色消防员,在吹一个蓝色的大气球。
“柳飘飘,你有事可以跟我说。我让你重新考数学,今天就考。怎么样?”
班主任看着我便要冲过来,被大盖帽叔叔一把拽住了胳膊。
我一高兴,差点摔下去。
不过我的诉求不是这个。
”你让她过来。”
班主任今天穿地是条卡其色的裤子,走起路来依旧磕磕绊绊,她走到我跟前,一米远的位置停下,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生怕动作太大,带起一阵风把我给刮下去了。
“我要是再在学校里听到我和尹志强的谣言,我就跳下去。”
“就这个?”
“就这个。
“数学考试呢?”
“不考了。”
“你上来吧。”
我的脚早麻了,还得翻转身体,才能够着顶楼的地面,自己下去的难度系数有点儿大,“你拉我一下。”
班主任靠近,又不敢靠近,我看到她的手在发抖,原来她很害怕。
我突然善心大发有点儿心疼。
大盖帽叔叔旋风一下的刮了过来,他倒是不怕把我刮到楼下去,他掐着我的腋下把我撅到地上的时候,我感觉他想揍我。
只是想想而已,不可能真揍,毕竟,他还穿着制服呢。
“柳同学,有事可以跟学校反映商量啊,不能干这种傻事。”校长脸色铁青,但是说出来的话很温柔。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楼下,教学楼后门挤满了学生,我说今天怎么没人看热闹,原来全部被圈在那儿了,看我下来,众人都往后退,好像我已经跳下来了似的。
只有刘明朗混在消防员中间,站在前门鼓起的充气垫旁,我左右看了看,没瞧见他女朋友。
估计不愿意她看到这种血腥场面。
“看不上大戏,挺失望的吧?”
我故意经过他身边,快速了说了这句话,没等他回嘴,我就走开了。
我怎么可能去死呢?这些蠢货!
我这么年轻,还没有见过珠穆朗玛,也没有见过大熊猫,19年的人生尽体验人间的悲凉了,都还没有过过好日子,我怎么可能去死!
我都还没有见过你们这群人渣吃屎,我怎么可能去死!
就算世界灭亡,地球裂开,银河里灌满了水,我也会想办法活下去。
从那天起,谣言好了很多,至少我没有再听到,她们看到我,便远远地闪开,好像我身上带了什么超级大病毒,这种惧怕我早就习惯了,也不在乎,至少比听人嚼舌根强。
王栋栋他们倒突然跟我亲近起来,虽然我并不领情,他们跟我传来小道消息说,校长是强烈要求开除我,学校里不能留有自杀倾向的学生这种隐患,真要有事发生,舆论压力太大。但是班主任不答应,她说要是把我开除这件事导致我自杀了,学校就没有了压力吗?她还说要是我在学校期间自杀了,她来负责,跟学校没关系。
这么幼稚的话,真亏她说得出口。
她能负个什么责?
我连个能接受赔偿金的监护人都没有。
学校唯一的做法是,把教学楼、食堂、宿舍通往顶楼的门全给封死了,幸亏我的滑板是藏在楼道里,不然,我非得再自杀一次不可。
虽然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滑板了。
期末考试我们班成绩奇差无比,56个复读生,只有11个过550分,其中一个还是天天不来上课的刘明朗,他考了602分,全班第二。
我嘛,因为没考数学,总分不说也罢。
我好奇的是,我们班这种成绩,班主任是怎么有底气在校长跟前叫板的。
当然,我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不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裙子了,改成了裤子,各种灰的、白的、黑的裤子,配高跟鞋,走起路来,“咚咚咚”,风驰电掣,像是要去打仗。
更狠的是,她个人出台了一项班级新政。
奖钱。
期末考试成绩比各人当年高考成绩高出50分以上的,奖励500块。
期末考试成绩比各人当年高考成绩高出100分以上的,奖励1000块。
有三个人拿到了500块。
1000块的没人拿——没有人高出100分。
红色的钞票也没有装进信封里,直接塞到了获奖人的手里,和着我们这些人羡慕嫉妒的眼神。
我第一个跳出来喊不公平,“这种政策应该在考试之前宣布!”
“然后让你们好作弊?”
她一个直线球把球扔回给我,然后把剩下的现金揣进兜里。“剩下的人呢,也不是没有机会。明年高考,”她停了一下,确认所有人的眼神都凝聚在她脸上了,“比今年高考高出50分,奖励2000块,高出100分,奖励5000块……”
“高200呢?”真是该死的遗传基因,听到赌钱我就来劲。
“一万块咯。”
“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是个富二代啊,”班主任扫一眼我们,眼里的戏谑半真半假的,“不知道吧?”
“说话算话?”
“新政策我会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盖上我的印章。”
“你图什么啊?”
“高兴呗,”她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在乎我们的感受了,“总不至于还期待你们能给我创造奇迹吧?”
说完她就走了,明明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一时间,我找到了比去遥远的北国念大学还要强的学习动力。
两百分……一万块。
我长这么大,听都很少听到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