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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会是随地大小便吧?”
我没尖叫,差点我就叫了,但我没有,我在原地跳了三下。
“练高抬腿呢?”
那个声音又说。
是刘明朗。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镇定下来。
“这么快巡查完女厕了?”
“是啊,今天是个当变态也会被人原谅的好日子。”
“好好享受你的变态人生吧,回见!”
我撒腿准备跑,他拽住我胳膊,“我送你回学校,”下一秒我就挣开了,他有点惊讶,没办法,我的本能反应就是这么快。
“女生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我当然知道。
我犹豫了一下,几秒钟,眼角瞥到角落里走出来几个人,几个男生。
这群猪,他们一定又打了什么赌。
等我看清他们手上拿的是板砖时,刘明朗已经把我拽进了他的怀里,闷在他的羽绒服里,他的左手隔着羽绒服,环着我的头,他的力气很大,所以我除了趴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觉得他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
就好像你正加速奔跑,路上突然窜出一头牛,挡着去路,你除了身体一颤,一个急刹车,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震过之后,刘明朗的背一直僵直地挺着。
然后我听见他说:“哥儿们,气撒完了就得了。闹到派出所就不好看了。”
“叫你丫神气!”
整个过程快得我都没觉得闷气,刘明朗便将我从他怀里推开了。
是刚刚那几个在冰场闹事儿的人,此刻已不见踪影,刘明朗站在那儿,没有去追的意思。
“他们打你了?”
“嗯。”刘明朗点点头,样子怪怪的。
我跳起来,“那还不去追着打回来?”
我冲上台阶要去冰场里头喊人,刘明朗一把将我拽回来,“别给我多事儿了,穿上你的校服,我送你回学校。”
刘明朗依旧挺着背。
“这也太窝囊了……”
还送我回学校?到底谁送谁啊?看来我也得捡块板砖在手里。板砖!真是个好主意。
可刘明朗怎么看都不像这种人啊,我突然想起他三姑父的传说,那些无聊暑假看过的黑帮电视剧海浪一样涌进脑海里。
“他们明天一早,该不会暴尸街头吧?”
“可能性比较小。”
我放下心来,“他们打你哪儿了?”
“你看不出我的背有问题么?”
“幸亏没有拍你的头,你看,他们也不是很坏,还是有分寸的。你的羽绒服这么厚。”
“柳飘飘,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挑断手筋脚筋也残忍了点,那样就残废了。可以揍到他们鼻青脸肿哭着管你叫爸爸,对,这个我绝对赞成,揍他们一顿,揍到跪地磕头管你叫爸爸。”
“我对养儿子不感兴趣。”
“又没叫你养他们。”
“你把校服穿上再说话。”
我确实快要冻死了,尤其在体会到羽绒服的温暖后。三秒之内我套上了校服,并且将拉链拉到了脖子底下。
“你这衣服什么怪味儿啊?不是你的校服吧?”
这是香水味,你这个白痴。
“嗯,我管人借的。”
“头一次听说还有借校服的。”他嗤之以鼻。
我想反驳,却恍然大悟,他巧妙地把话题转开了,看来那几个倒霉蛋要被挑断手筋脚筋了。往后余生,当他们拄着拐杖度日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惹了什么人。
“你要去医院吗?”我悄悄地把话题换回来。
“谁?我?不用。小事情,疼几天就好了。拍得也不重。比我年轻的时候差远了。睡觉可能费点劲,不能翻身了。”
“哦,那就好。这种小事情,你应该不会跟你三姑父说吧?”
“谁?”
“你三姑父。”
刘明朗想了想,好像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他笑了笑。
很奇怪,这么黑的夜晚,我还能看到他的笑容,真是见了鬼。
“再看看。”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你刚刚还说我是窝囊废。”
“我是赞成揍他们一顿的。”
“那你不赞成的是什么?”
“挑断手筋脚筋。”
“……听起来,是残忍了点儿……这样,柳飘飘,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告诉我三姑父。”
“什么事?”
“周末陪我去看电影。”
“关我屁事。”
“还有一个理由。当是报答我英雄救美受伤,没有让你被流氓拖走。这两个理由,你随便选一个,我都可以接受。”
“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我又没把他们从冰场轰走。”
“我是看到你被围住,才去赶他们的。”刘明朗说得信誓凿凿,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挺着背,绷得跟块门板似的一样直。
“你让我在你背上打一拳,我就答应你。”
“果然最毒妇人心,你比那几个人可狠多了,”刘明朗慢慢转过身体,背朝着我,道:“来吧。”
我主要怀疑刘明朗的伤是装出来的,我没有拍他的背,这样太容易有防备,我用脚踢了踢他的膝盖弯。
刘明朗身体前勾,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对于一个21岁还有着种种不朽传说的成年男人来说,那叫声可真不够成熟。
“你干什么?”他朝我吼,路灯下,脸在抽搐。
背又挺直了,不像装的。
“好啦,我答应周末陪你去看电影。”
“不看了。你这个狡猾恶毒、蛇蝎心肠、恩将仇报的女人!”他气呼呼地往前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被骂了还有点想笑,不像我的风格。
“你语文成绩一定还不错吧?”
刘明朗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我,问:“什么意思?”
“会用这么多成语。”
刘明朗看看天,又看看地上,最后看着我,指着我说:“柳飘飘,原来我还有些恻隐之心,现在我知道王栋栋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等到期末考试你赌输了,我会带一个超清摄影机过来,拍下每一帧你吃屎的画面,清晰到能看到你脸上的汗毛。”
“一言为定。要是你们输了,你也要带过来,借给我用一次。我要拍下每一帧你们吃屎的画面,清晰到能看到你们脸上的汗毛。”
“你等着。”他指着我说。
“你们也等着。”
但我没有指他,指着人说话显得特别粗鲁没礼貌,更像光说不练的怂包蛋。
我不是这种人。
这种时候,挺适合吹个口哨什么的,可惜我不会。
学校很快到了,校门早就锁了,我从cao场旁边的围栏翻进去,我跳到沙坑上的时候,刘明朗隔着围栏说:“周六早上8点,‘人人有精神’广场不见不散。”
“我这周不去滑板。”
“我们去看电影。你要是不来,我把你骗初中生的事儿全给你抖落出去。”他又指着我说。
我怀疑我刚刚那一脚没踢在他膝盖弯,而是踢中了他的脑子。
“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去。”
保卫科主任光圈巨大的手电筒从cao场入口处朝这边射了过来,“站住!”
我火速跃进旁边的小树林,从相反方向奔向宿舍。
手电筒也跟着晃了起来,“别跑。”
“王主任,是我啊。刘明朗。”
“这么晚,你在这儿干什么?”
“想回宿舍取点东西。”
剩下的我就没太听清了,cao场门口的路灯关了,早起5点才开,我撞上了一棵树,眼前直冒星星。
那几天课间的时候,我站在走廊上背化学公式,张着耳朵听男生之间的吹牛皮,想知道那几个打刘明朗的人受到了什么惩罚,很可惜,那些男生压根儿就不关心这件事,半句都没提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根本不知道。
刘明朗一次都没来过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