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植】见月明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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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果然如预料之中一样炸开了锅。群臣议论纷纷,太尉贾诩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陛下,臣认为这样不妥。” 他向坐在龙椅上的曹丕施了一礼:“依照本朝律法,诸侯王受封后即就国,若无召唤不得擅自回到京城。陛下如今让安乡侯回朝履职,其他王侯又该如何安排?” “是啊陛下,”司徒华歆也一步跨了出来:“臣认为贾太尉所言极是,突然让安乡侯回京履职,怕是会有王侯有意见,难以服众。” 大臣们窃窃私语:王侯们就国的封地,并非都是有如京城一般繁华之地,更多的是偏远苦寒之地。如果能回到京城,当真以为谁愿意在那些穷乡僻壤当土皇帝?更何况还要被监国谒者监视,一不小心就会被检举揭发甚至污蔑。安乡侯不就是个例子吗?只是不知道这陛下为何突然转了性子,难不成是要把人放在身边折磨? 曹丕想到这群老家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准儿第一个发难,他挑了挑眼皮:“太尉和司徒的意思,朕连给自己安排个常侍的权力都没有了?” 陛下发怒了! 朝堂上的窃窃私语立刻停了下来,整个大殿寂静无比,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大臣们甚至不自觉的开始将自己的呼吸声减到最小,以免将这位皇帝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陛下。” 司马懿终于走了出来,曹丕眯起眼睛看他,这个老狐狸,还以为他打算躲着不露头呢。 “若是安乡侯回朝履职,不知万户侯那边……陛下该如何安排?” 朝堂上又一次充满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万户侯曹彰,可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若是这么把安乡侯留在宫里,只怕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曹丕脸色冷了起来:“那依司马侍中之见?” “臣以为,若陛下想要让就国王侯回朝履职,不妨从长计议,修改律法,在此期间,先让安乡侯回去封地……” “啪——!” 曹丕狠狠拍了下面前的桌案,打断了司马懿的话,朝堂再次安静下来。 修改律法,司马懿当真说得出口。且不说修改律法所需时间冗长,哪怕只有一日,他也绝不会再让子建踏上返回封地的马车。 曹丕手狠狠握紧拳头,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万户侯进爵为公,至于其他诸侯王皆增邑户数,度支尚书,这事就交给你办吧。退朝。” 他说完便拂袖离去,也不去管朝堂上一片乱七八糟的模样。章仁也只好喊了声“退朝”,忙不迭的跟着这位性情大变的皇帝离开了。 “不妥,不妥呀。” 大臣们一面议论一面三三两两的从太极殿往外走,贾诩与华歆边走边道,“司徒大人,陛下此事行得诡异,让人琢磨不透。” “嗯……” 华歆没有回答,只是拉着贾诩在原地站着,好像在等什么人。贾诩向殿内看去,过了一会儿便看司马懿从后方走了过来,他的三弟司马孚才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也从殿内追了出来:“二哥,你等等我,陛下……” 他话音未落,华歆已经来到兄弟二人面前,二人赶忙施礼:“司徒大人。” 贾诩也从旁边走了过来,简单问候之后,司马懿露出他一贯微笑:“不知两位大人在此等候下官有何要事?” 华歆道:“司马大人,实不相瞒,今日陛下的一举一动,老夫没有看透。天下众人皆知你是陛下心腹,不知能否点拨一二?” “二位大人可知,安乡侯自入京来一直住在宫中。” 贾诩点头:“略有耳闻,听闻是太后想念幼子。” 司马懿点点头又道:“那么二位大人又可知,安乡侯入宫后便一直住在含章殿?” 宫里传出曹植住进来的消息,二人并没有留意,毕竟太后是其生母,皇帝是其胞兄,被叫进宫陪伴个几日也是有的。只是住在主殿,的确闻所未闻。 华歆道:“虽然不合礼数,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司马大人说这些,是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联吗?” “没什么关联。只不过昨日下朝,下官已经提醒过陛下,但陛下告诫下官这是他的家事,还让下官不要过多参与。” “家事……?但今日之事——” “下官的意思是,”司马懿向华歆和贾诩又是一施礼,“下官什么也不知道,实在对不住,府中还有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便拉着司马孚匆匆离去,留下两个人若有所思。 曹丕龙袍也没回去换一身,怒气冲冲的赶到含章殿,到了殿门前总算想起要收敛一下,他平息了一下怒火,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四公子可起了?” 宫人答:“回陛下,殿下已经醒了,郑太医正在看诊。” 说话间,曹丕已经来到室内,曹植倚靠在软垫上,挽起两条裤管,太医正在给他施针。如今经过郑太医的妙手回春,骇人的青紫色已经减缓不少,但仍留有不少印记,看得曹丕心疼不已。 “如何?”他走到床边,示意郑太医不必请安,顺手握住了曹植的手,有些凉:“疼吗?手怎么这么凉?” “陛下,”曹植的小脸瞬间飞上一抹嫣红,他尝试把手拿出来却未能如愿,只好低声道:“不疼的,只是臣弟有些紧张……” “嗯。”曹丕随口应了句,便扯了张小凳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握着曹植的手没有放开。 曹植不明白曹丕何意,也没有开口,两人一时无话,只好都盯着郑太医手中的银针。 其实两人一张口便都想起昨日的事,只是经过一夜之后,心境又各自有了变化。 曹丕不管心里有多烦多恼,见到弟弟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疼惜。去他的徐徐图之,子建明明心中有他,若子建眼若盛满苦涩,那就让他来将这些苦涩化作星光好了。 而曹植则懊恼自己对于曹丕的疏离,虽然他是皇帝,但也是自己的兄长,遥想他们年幼时代曹丕便对他疼爱有加,如今兄长更是不计前嫌将他召回朝廷留在身边,他又岂能辜负兄长一番好意。自然,敬重还是要的,但绝不是疏离。 两人虽然视线都在郑太医的手上,只可惜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倒是两条直勾勾的视线让老太医捏了把冷汗: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一走神,拔针的时候失了手劲,偏巧曹植一直紧张,身子紧绷没有完全放松,银针绞进rou里,带出一丝小小的血花。 “唔!”曹植瞬间红了眼眶,曹丕赶忙把人抱进怀里,心疼得抚着他的背,随后丢给郑太医一个不满的眼神。 已经五十年没有失过手的老太医赶忙下跪谢罪:“臣罪该万——” “行了,”曹丕打断他的话,“去给子建熬药吧。” 郑太医边告退边嘀咕:四公子未免太夸张了,虽然出了点儿血,但也不至于疼哭啊。毕竟就连公主年幼时施针也不曾哭过,这位而立之年的小殿下到底有多怕疼啊。 曹丕低头去看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脸和眼睛都红红的,紧咬着下唇,他轻声道:“别咬,要破的。”随后又轻拍了几下哄着,“这么疼的吗?” 曹植闻言干脆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此举倒是正合曹丕的意,他乐得抱得美人归,也不去想别的了,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人,他哪里知道怀里的人其实是羞的。 曹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 年少时,他也曾随兄长们去过演武场;稍大些,也曾跟父亲去过战场;储君之争一路凶险,他也撑着走了下来;就连被撵去苦寒之地就国,他也咬牙忍了下来。 是啊,他哪里软弱了。 不过是去演武场最后却总是被二哥背回来,身上只是有着小小伤口也要被二哥心疼半天;在战场看到二哥英姿飒爽也想学着他的样子上阵杀敌,最后被二哥点着脑袋三令五申不许出军营。 至于为什么争储,那是因为他的二哥不知为何再也不看他,二哥身边不知何时围了太多人,从他小时候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不见了。他很害怕,他怕他的二哥再也看不到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我旗鼓相当之时,是不是你的眼里就会有我了? 曹彰来找他时,他对天发誓他没有过半分犹豫,曹丕一直都是他的王,以前是,以后也是。 可是他的王,却在即位的当天,便把他遣去就国,甚至不想看见他。 怀抱十分温暖,可曹植心中却没来由的涌上阵阵委屈。曹丕只听到怀里传来哽咽声,捧起小脸一看,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的哭起来了。 “怎么了?还疼?”曹丕对着殿外大喊,“把郑太医给朕叫来!” 他担心是银针断在腿里,想把曹植放下去检查一下伤口,然而曹植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让他动作,只是趴在他胸口哭。 与之前隐忍的哭泣不同,这回的哭声带着nongnong的委屈,曹丕起先还有些着急,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慢慢摸着怀中人的青丝:“兄长害子建受委屈了,是兄长不好,以后不会了。” 郑太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一身龙袍的皇帝陛下站在床前,轻声抚慰着怀里的病美人;病美人伏在兄长怀中,虽然已经停止了哭声,微抖动的肩膀说明人还是时不时的抽泣。 要说这位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身形挺拔,四公子露着侧脸,虽然脸色苍白稍显病态,但上面一抹红晕增添了不少色彩。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相互拥着,竟是半点也不违和。更何况曹家几兄弟的颜值又都很高。 嗯,怪养眼的!郑太医在心里点点头,上前请安:“陛下,不知急着召臣回来所谓何事?” 曹丕心疼曹植,刚要发作,又觉得不能冤枉了郑太医,只好冷着脸道:“子建疼的厉害,劳烦郑太医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郑太医狐疑的起身,先是应曹丕的要求查看了腿伤,无碍;又接过曹植的手腕诊脉,也没什么异象,只好捋着胡须问:“不知四公子哪里觉得不适?” 曹植此时已经被塞回被衾中,他将被子挡住一半面部,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根本不是因为疼痛才哭的,可现在已经把太医叫了回来,他实在羞于承认。踌躇半晌才道:“心口有些发闷。” 曹丕怕他心疾发作,忙催着郑太医再次看诊。郑太医只好又一次把手搭上了曹植的腕子,边诊脉视线边在两人之前扫来扫去,终于让他给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要说郑太医能成为名满朝野的太医,固然医术比照一般人高超不谈,察言观色也是有一手的,毕竟如果不能领略圣意,又如何在御前侍候多年? 他收起搭在曹植手腕上的布帕,起身向曹丕禀告:“陛下不妨带四公子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曹丕向窗户的方向看了看,“这么冷的天?” 郑太医笑了笑:“陛下,虽说现在春寒料峭,但今日阳光明媚,是个散步的好天气。四公子在房中待了这么多日,殿内又一直点着炉火,难免憋闷,所以心口才有所不适。” 曹丕环顾四周,炉火依旧旺盛,殿内因为连日来不曾开窗开门,空气中的确处处给人以压抑感。他恍然大悟,顿时觉得郑太医说得十分有理。 他俯下身柔声问:“子建,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曹植此时又岂能说不?只好在被子中点了点头。 郑太医道:“那就劳烦宫中侍卫随臣去太医院一趟取轮椅,臣也刚好要回去煎药了。” 一直候在门口的章仁闻言立刻安排下去,很快,便有宫人端着几件叠得整齐的衣衫和披风走了进来。曹丕扫了一眼,都是曹植平日会穿的颜色,曹植年少时穿衣便简朴,如今更是素雅了。 曹丕点头示意把衣服留下,却绝口不提留人伺候更衣,章仁心领神会,遣了一左一右的婢女,自己也随后出了房间,在外面把门带上了。 “子建……” “不、不劳陛下,臣弟自己可以!” 曹丕刚将衣物拿过来,便被床上的人一把抢了过去,他有些微错愕,毕竟如此强硬的子建可不多见。看着曹植已经快要红得滴血的面庞,他本想再挪揄几句,最终只是揉了把软发,温和道:“嗯。” 他知道曹植羞得不行,若今日还想顺顺利利的出门,便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拿了置于一旁的书卷翻阅起来。空气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再次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传来“啪嗒”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曹丕闻声扭头看去,曹植一身月白色衣衫,两条长腿虚搭在床榻边,他的双腿在太医的诊治下已经可以轻微移动,正姿势别扭的伸手去够置于床下的长靴,大概是一时没拿稳,鞋子从手中掉了下来,歪倒在一旁,于是他不得不更加用力的伸长手臂,却没察觉自己早已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从床上跌落下来。 曹丕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稳稳抱进怀里,随后又把人送回床塌,这才对上曹植错愕的眼神:“陛下?!” 曹丕没有回答,小心托起曹植的脚,又拎起一旁的靴子,给人穿起鞋来。 “陛下,不可!”曹植这下可不依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在给自己穿鞋,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昏迷时曹丕还给他用白酒擦身,有关曹植的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 只是他两条腿到底尚未痊愈,没什么力气,扭了几下也没能挣脱开曹丕的手掌,他又不能真的用拳头去推搡曹丕,只能不停的道:“这不合礼数,陛下!” “乖,别乱动,小心伤了腿。”曹丕只是淡淡说了句,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 曹植因为腿伤在膝盖不能弯曲,并没有穿罗袜,本想随便套上靴子便罢,曹丕又哪里舍得让他弟弟的白嫩玉足直接接触靴子内里,他一手握起曹植的脚,一手拿过丝罗制成的柔软袜子,有模有样的给人穿起来。 说起来,曹家人身形都挺拔健硕,长手长脚,曹植身高也不算矮,但不知为何,他的手脚都很小,尤其是双足,如今在榻上躺了些时日不曾落地,越发白嫩。被曹丕的大手一握,更显娇小。曹丕给人穿着穿着,就有些心猿意马,不自觉的摩挲起嫩滑的脚背。布满茧子的粗糙手指划过敏感的脚趾,曹植被激得浑身一颤,整个脚掌蜷缩起来,下意识的就要往回缩,又被人紧紧抓在手里不放。 手中的小脚又不甘的抖动了两下,曹丕总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立刻收敛动作,到底是心中有愧,于是也不去看对方表情,手中倒是规规矩矩的给人穿起罗袜来。 所以他并不知道,曹植涨红的脸上此时除了羞耻,还有别的情愫在里面。 曹植虽不曾流连秦楼楚馆,但到底是世家公子出身,过去也曾与友人同去过风月之所,他也曾娶过一房妻子,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两人也相敬如宾,但什么是闺房之乐他也略知一二,总之,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刚刚曹丕的动作,分明是在调情。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的兄长,他的君主,不明白曹丕为何要这么做。在他人生的三十年当中,不论是过去兄弟二人尚且和睦之时,抑或是后来争夺储君之位心生嫌隙,甚至后来曹丕登上帝位将他遣去就国,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过,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感存在。 曹植原本就是个恣意潇洒的公子哥儿,男女之间又或是男男之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当朝也并非没有断袖之风,甚至一度十分流行南风馆。更何况他长相清秀又才华出众,过去也不乏有男子向他示爱,只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兄长会握着他的脚掌,把闺房之乐用在他身上。 虽然曹丕很快收了手,专心致志的给他穿起罗袜,但还是在曹植心中荡起层层涟漪,毕竟他的目光一直追寻了那个人三十年。 门外传来章仁的声音,禀告轮椅已经准备妥当。曹丕也已经将罗袜穿好,正蹲下身给曹植穿靴。他一直没有去看曹植,曹植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也因此并没有发觉他的兄长微红的耳尖。 曹丕将人抱上轮椅,立刻有宫人过来打算推着走动,被他挥挥手拒绝了。他接过章仁准备的毯子把曹植双腿盖好,又把人整个裹上毛披风系紧,包得好像端午节的粽子一般,总算满意的点头自语:“这下应该不会受凉了。” 被像幼童一般照料,曹植早就不知道脸该往哪搁了,只是低头抿着嘴不说话。章仁则是在心里暗暗乍舌,陛下就连大皇子年幼时也未曾照料得如此细致,如今竟—— 罢了,而今主子对小殿下做什么都不必惊讶。毕竟,下回可能会有更让人惊讶的等着他呢。 曹丕亲自推了轮椅走出殿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冷冽清甜的气息,曹植不由自主深吸了口气,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在他的印象中,他从一入宫便入住偏殿,到再醒过来便宿在含章殿,虽不知过了几日,但印象中这是他首次在皇宫里行走——好吧,虽然是被人推着,他从未来过主殿,如今竟也有些好奇,于是悄悄抬起头四处张望。 他的一举一动被后面推动轮椅的人尽收眼底,曹丕不自觉露出笑意,随后又觉得有些心酸:虽说王侯们成年后会在宫外置办府邸,但到底是皇族,进宫拜见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他却在登基那日便把人通通遣走,就连新年也不许回京。说起来,这大概还是子建第一次在宫里逛。思及此,他边走边问:“如今梅花开得还不错……要不要去花园看看?” 察觉到轮椅上的人轻轻点头,曹丕将轮椅转了方向,向花园走去。一路上总要经过这样那样的建筑,他也不待曹植询问,自顾自的就介绍起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太极殿附近。 曹丕明显感觉轮椅上的人忽的坐的笔直,两个肩膀也端了起来,就算只看背部也知道此人现在僵硬不已。他将手放在曹植肩膀,却没想到对方哆嗦了一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子建?”曹丕这才意识到不对,他停下脚步走到轮椅前,蹲下身握住曹植裸露在外的双手——那双手一直抱着只铜制手炉暖着,倒是温暖得很,“怎么了?” 只见曹植紧闭双眼,整个人都在哆嗦,直到被曹丕握住双手,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歉意:“臣弟不知……只是心里突然难受得紧……让陛下担忧了……” 曹丕担心他心疾复发:“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看看?” 曹植摇头。这一路上他虽表现得并不十分在意,然而,能跟兄长一起在皇宫散步,更何况还是兄长亲自为他推轮椅,内侍和侍卫都远远的跟着,无人打扰,这可是他以前在封地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又怎么舍得浪费掉这样的机会。他按下胸口泛起的阵阵不安情绪,强撑着扯出一个笑:“臣弟想看梅花,不知能否劳烦陛下……” 曹丕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曹植的眼睛,曹植被他盯得有些紧张,视线不由自主的向旁看去,结果却看到不远处有两人正向这边走来。 司徒华歆和太尉贾诩。 两位大人老当益壮,步伐并不缓慢,当曹丕顺着曹植的视线看去时,两人已经走到身边施礼:“参见陛下。参见安——” “朕与四公子正要去赏花,”两人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曹丕面无表情冷冷的丢出一句,“不知二位大人有何要事,前来打扰朕与家人团聚?” 他将打扰两个字重重咬在嘴里,摆明了就是对二人拦在这里不满。 二人皆是重臣,知道皇帝正在宫里散步并不奇怪,曹丕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不满,他是看二人来者不善,八成还是早朝的那档子事。偏偏子建现下正在自己身边,这二人倒是还一口一个安乡侯叫着,当真拿朕的话当耳旁风? 思及此,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曹植并不知道一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华歆和贾诩都是父亲在世时便委以重任的权臣,贾诩自不必说,曾有传言,当年父亲便是听了贾诩的话才立曹丕为太子,也正因如此,曹丕即位便拜贾诩为太尉;司徒华歆,处平则以和养德,遭变则以断蹈义。两位都是对兄长乃至这个朝代不可替代之人,只是有要事禀报,缘何兄长脸色如此难看? 他只当两位大人是找曹丕有要事商讨,从没想过原来这要事是与自己相关,他见两位大人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想着大概是自己在场他们不方便谈,于是道:“两位大人想必与陛下有要事相谈,臣弟先行告退。” 说完才想起自己还在轮椅上,如何先行告退?他尴尬的四处张望,希望有个侍卫可以过来将他推走。只可惜宫人们都被交代过万不可上前,他左顾右盼了半天,也没人敢凑上前来。他只好自己握住两个轮子,希望可以自给自足,只是如果不是经过一点点训练,一个平常人哪里会驱动轮椅,他折腾了半天,轮椅也不过是原地打转罢了。 曹植觉得越发尴尬,额头急出薄薄的一层汗,双手更加用力的攥紧轮子,轮子一直在青石板路面滚动,上面早已附着满了寒气,将十根手指冰得通红,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暗暗跟轮椅较劲。 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覆在他手上,将冻得通红的手带离了轮子,随后手中便被塞了铜制暖炉,他抬眸看去,曹丕正在细细的给他整理披风,见他看过来便问:“冷吗?” 仿佛这才是头等大事,旁边两位站立在寒风中的大人不值一提。 曹植脑子一团乱,曹丕见他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他才僵硬的摇了摇头。 曹丕点点头,这才去看一旁的贾诩与华歆:“二位大人若无要事,朕要与四公子去赏花了。外面寒冷,子建尚在病中,不宜久留。” “陛下!”眼看曹丕就要推着轮椅离开,华歆不由自主的出声叫停了他,“陛下,臣想与您商量——” 他飞快扫了一眼曹植,曹植不明就里,就听这位老臣不顾曹丕已经黑下的脸继续道:“安乡侯回京任职一事。” 曹植失忆前是临菑侯,醒来便被曹丕封了散骑常侍,虽然还未正式任命,也并没有看到圣旨,但陛下金口玉言,总不会有错。他不知道安乡侯是谁,心里还想着是哪个王侯或是权臣封了安乡侯,他没什么印象,耳边又传来华歆的声音:“若是安乡侯在朝内担任散骑常侍一职,只怕诸王侯都会有意见,请陛下三思啊!” 散骑常侍?可—— 曹植只是愣了一瞬,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毕竟出生于官宦人家,就算再怎么天真洒脱,很多事也有所耳闻。他稳了稳心神道:“原来陛下和二位大人说的是臣弟的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但曹丕还是从那语调中听出一丝颤音:“子建……” “臣弟在这里好像不太方便,不知陛下可否让侍卫——” “没什么不方便!”曹丕打断他的话,又转向华歆,“华司徒,朕以为朕在朝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陛下,只有安乡侯一人留京,其余诸王侯却不过是加封进爵,如此实在……” “朕说过不想再听到‘安乡侯’三个字!” 突然一声怒吼让在场的人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两位老臣自然是震惊的,毕竟曹丕还未曾成为太子起便对二人敬重有加,如此严厉的语气大概还是第一次,竟然还是为了那个与他有过储君之争、如今早已失宠的安乡侯曹植。 曹丕心知自己语气过于苛责,叹了口气,缓了缓情绪道:“诸王侯加封进爵已是最公允的解决方式,朕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当初遣去就国,可也不是大把的人不想去,最后不也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去了封地? 贾诩道:“臣等并非觉得陛下有失公允,只是凡事都要依律而行,陛下不妨参考下司马侍中的意见,先让安乡侯就国,等修改律法后再任命也不迟。” 你怎么知道不迟?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曹丕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是道:“如果二位大人执意修改律法,朕不反对,不过这回就先这么办吧。” 他回身走道轮椅后,扶住把手:“天寒地冻,二位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尽早回到室内为好。” 说完便推着轮椅走了,再不去看一眼那两个风中凌乱的朝中重臣。 曹丕以为曹植会问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一路沉默,眼看快到花园,曹丕终于开口道:“子建不想问吗?” 倒不是他沉不住气,只是很多事如果不抓住机会说开,只怕会变成一根刺,在心里越扎越深,再难拔出来。 片刻沉默后,他听到轮椅上的人发出一声轻轻的笑:“问什么……无论陛下做什么决定,臣弟都会遵旨……” 笑声里带着没有被完全掩盖的凄凉,曹丕顾不上继续前行,松开把手将轮椅整个转向自己,就看见曹植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 他蹲下身子直视曹植的眼睛,不,与其说是漠然,不如说是无奈,失望。 曹丕去握对方的手,因为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铜炉已经逐渐凉了下去,那双手现下已经变得微凉,他将双手包起来搓了搓问:“什么叫‘无论我做什么决定’……” 曹植这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眼神发直,虽然视线放在曹丕身上,然而却不知是在透过眼前的人看些什么,良久才笑着回答:“安乡侯……或是别的什么,陛下,您想臣弟去哪里,都可以。” 那个未达眼底的笑刺痛了曹丕的眼睛,比正月里的寒风更加泠冽的话击穿他的耳鼓,他双手下意识攥紧,却忽略了手中还握着另一双柔荑,常年习武之人手劲大,他此刻心情又差到极点,可以说是用了十分力气,饶是曹植此刻心灰意冷,也被捏得皱起好看的眉。 曹丕赶忙松了手,端起来仔细看了,幸好只是被捏出几道红痕,他稍稍放下心来,却又想起刚刚曹植的态度,也不再说话,冷着脸站起身向远方招招手,不一会儿章仁便抱着热乎乎的铜炉跑过来了。 他依旧面无表情,将曹植怀里凉掉的铜炉替换掉,随后摆了摆手,章仁便了然的告退,寒风中又只留下两兄弟。 曹丕气的直咬后槽牙,他并非全无脾气,曹植刚刚的态度可以说是让他十分失望:小混蛋,我在这里都快要跟满朝文武对着干了,你却在那边拆台?封你为散骑常侍你记不住,留你在京任职你听不见,却偏偏心心念念‘安乡侯’三个字!还‘想臣弟去哪里都可以’,我想让你上我的床,行不行! 可他一看曹植强装漠然实则委屈的模样又心疼的不行,曾在人世活过一世,又在忘川生活多年,他太了解他这个弟弟了,只怕是失望的次数多了,便不再抱有希望。 哀莫大于心死。 曹丕又将轮椅转回去,一面继续慢慢向前走一面慢慢道:“什么想你去哪里,不是跟子建说过,封你为散骑常侍,侍奉朕的左右。子建如今尚在壮年,记忆力倒还不如朝中那几个老顽固了?” 曹植一愣:“可他们说的安乡侯……是什么意思……?” “那都过去了,朕觉得没必要也就没再提。怎么,难道说子建其实想回封地,并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他本应说“并不想在朝中任职”,却鬼使神差的说了“留在朕的身边”。 曹植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着急的转过身,铜炉从他膝上滑落,滚到青石板路面,砸出几声沉闷的响声。他无暇顾及,只是一脸诚恳的盯着曹丕表达自己的忠心:“臣弟当然想留在陛下身边!” 虽然使了点小心思,子建大概也并非那个意思,但曹丕心中还是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他装模作样的去将铜炉拾起,又吹掉上面的灰尘,才重新塞回曹植怀里:“那子建担忧什么?” 担忧什么……? 曹植垂下眼睛,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两位大人提起“安乡侯”,好像心底被什么刺了一下,那种感觉让他非常害怕,甚至一度思绪被困回到在封地的那些时日,不知不觉就连说话也失了分寸,幸好陛下不在意。 对了,陛下明明说过他已经被封为散骑常侍,以后就留在宫中任职,他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就好像他今日看到太极殿,明明在去就国前也曾来过此地,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若说有,也只是对王权及亲情的痛心罢了。可刚刚不同,那是一种彻骨的痛,好像他的心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仿佛在告诉他眼前这一切都是幻影,催他快快醒来。 怎么可能呢。他抬眸去看忙着给他整理因为扭动而歪掉盖在膝上毯子的曹丕,两个人距离那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从曹丕口中呼出的白色哈气。正如太医所说,今日虽春寒料峭,但阳光却是大好,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可又好像梦幻泡影。 曹植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去抓住沐浴在阳光下的曹丕,阳光太过刺眼,他竟有些看不清楚,就这样抓偏了。 曹丕狐疑的看着曹植朝着自己的伸手,可是却扑了个空,刚想笑这个小笨蛋,却没想到对方竟留下两行清泪。这下可给他吓得不轻,赶忙将人抱进怀里哄着:“怎么哭了?” 曹植狠狠眨了两下眼睛,将眼里的泪花全部挤出去,终于看清曹丕的模样,他抓住对方的衣袖抽泣着摇头:“臣弟没事,大约是太久没出来,阳光刺得眼睛有点痛。” 曹丕拍着人的背顺了两下:“要不我们回去?” 他呜咽着:“臣弟……想看梅花……” 说起来,曹植一直是个恣意惯了的小孩,因着父母亲和兄长的宠爱,十分任性。虽然后来官场失意受到打压因而收敛了不少,但时不时的,曹丕总是能从监国谒者那听说点光辉事迹。监国谒者所上奏的大部分不敬之事,在曹丕看来不过幼弟闹脾气罢了。 思及此,曹丕给任性小孩顺毛:“好,咱们去看梅花。” 他到底也没耽搁太久,还是在路上紧着时间把事情解释了下:无非就是曹植留在京都,总要顾及诸王侯面子,于是给曹彰进爵为公,其他诸侯王皆增邑户数,如此处理也算妥当。 曹植总算知道华歆和贾诩为什么要拦在路边,虽然曹丕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并未说的很仔细,但他仍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兄长对他的偏爱。若非如此,又岂会惹得两位朝廷重臣拦路于此,非要面圣不可呢? 他脸有些发烫,双手无意识的来回摆弄铜质暖炉,脑子里乱作一团,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承认。 不可能的,他摇了摇头。 “子建,到了。” 曹植随着曹丕的声音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开得正盛、白似瑞雪的梅花,好像年少时在邺城见过的几场大雪,随之而来的还有清逸幽雅的香气。 他不禁喃喃道:“疑有暗香来,几度梅花开。” 那年冬天,邺城下了一场大雪。 曹植前一天夜里看书直至深夜,第二天很晚才起。父亲远征在外,母亲对他宠爱有加,些许懒惰也不会被训斥。至于二哥么,他无趣的边穿衣服边想:自从兄长娶妻生子之后,对他倒也不比从前上心了。 不过,今天可是二哥生辰! 想到这里,他又兴致勃勃起来,从书案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盒子,那里面是他为二哥准备的礼物。连饭也不吃一口,急急忙忙往曹丕夫妇的院子跑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二哥!”刚一迈进院门,他就大喊起来,“我来啦,二哥!” “四公子。”院儿里的小厮跟他打招呼,“二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个天?”昨夜的雪可是不小,虽然天已经放晴,但积雪很深,“这是干什么去了?” “你二哥还能干什么去?”小厮尚未回答,从室内走出一名美妇,“打猎去了。” “二嫂。”曹植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嫂子甄氏是个贤良淑德、姿色绝伦又博闻强识的女子,十几岁时便开仓赈济四方乡邻,行惠及众人之事。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位兄长去年娶回的妻子总有些小小的忌惮。 “植儿过来了。”甄氏和蔼的笑道,“外面冷,快进来坐。” 眼见曹丕不在,曹植本想拒绝回去自己的院子,然而他见甄氏已经交代下人安排茶点,只好跟着进了房间。房间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洋洋的,甫一进去,一股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冻得通红的脸上传来微微刺痛感。 很快侍女便端着热茶和糕点走了进来,曹植把披风解下来递给侍女,随手拿起一块点心。现下已是过了晌午,他连着两顿什么都没吃,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二哥怎么今日还去打猎?”他到底还记着规矩,吃了一块后便不再继续,坐在椅子上和甄氏交谈起来。 甄氏道:“说是难得下了这么大的雪,要去享受一下冬猎。” 她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根本不为丈夫在如此天气出门而担忧。 “乱讲……这么大的雪,能猎到什么……” 曹植一面嘟囔,一面看着窗子方向。天气寒冷,窗子并没有打开,甄氏没再答话,屋里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只有炉火传来些微燃烧声响。他又坐了一阵,实在觉得无聊,而且刚才的一块点心果腹效果没见多少,倒是更加饥饿了。可是让他再去拿案上的点心也觉得不好意思,思虑再三正打算告辞,内室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哎呀,叡儿醒了。”甄氏起身向内室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植儿要不要过来看看?” 曹植踌躇了一下,毕竟是兄长夫妇的房间,兄长此刻又不在家,如此进去总有些失了礼数。 甄氏见他站立在原地,想到这孩子平日最重礼节,原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倒也没有再次询问,而是直接进了内室,不多时便抱着个婴儿走了出来:“叡儿,快看看谁来了?” 曹植赶忙迎过去,婴儿尚不满百天,在甄氏怀里眨着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看着曹植,曹植虽然之前也见过孩子几次,但并没有如此亲近过,他觉得有趣,伸出一只手指,被婴儿软软的小手抓住了。他有些出神,不知二哥小时候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呢。 甄氏笑道:“叡儿很亲你呢。” 话音刚落,婴儿便哭了起来,甄氏有些为难的道:“哎呀,想必叡儿是饿了……” 曹植赶忙道:“那我就先回了。” 甄氏也没有挽留,客气了两句,转身回了内室。 天色渐晚,曹丕方才归来。甫一进门,甄氏便将他的大氅亲自接过:“夫君回来了。” 曹丕点点头:“叡儿呢。” “睡着呢。”甄氏又递上一杯热茶,“夫君,今日是你的生辰,府里已备下酒席,就等你回来。” 说是酒席,倒也没有铺张,只是家中长辈族人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曹丕携甄氏出现,怀中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众人纷纷赞叹郎才女貌,好生般配。酒席喝到高潮,觥筹交错间,曹丕恍惚发觉少了些什么,之后才发现竟然一直没见到曹植。他唤来下人一问,得知曹植已经跟卞夫人先行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曹丕疑惑:平日这小子可是最活跃的。 父亲在外征战,曹丕打算草草庆祝一下便罢,因此早早收了场,回到自己的院子,又跟甄氏聊天,忽的发现案上放着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 “这个似乎没见过,”他随手拿起盒子把玩,“哪来的?” 甄氏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好像是植儿拿过来的……” “植儿?他今日过来了?” 曹丕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做工精良的珏,一看就是上好的玉制作而成。 “很精美啊。”甄氏赞叹,“这是植儿给夫君的生辰礼吧。” 曹丕将自己身上佩戴的玉佩摘下,又将这块玉珏挂上去,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可能晚归,不必等我。” 甄氏只是道雪天路滑,夫君还需注意安全。她并不会问丈夫要去哪里,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曹丕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已经睡了,有事明天说吧。” 他无奈的笑了笑,并不理会,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床榻上鼓起一个大包,有人蒙在被子里,被烛火在墙上映出一道圆圆的影子。 他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把躺在里面的小人挖出来:“怎么,寿星亲自上门,植儿也不欢迎?” 曹植这才睁开眼睛,看是曹丕,眼中瞬间闪出光芒,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二哥怎么过来了?今天是你生辰,宴席结束了也该陪陪二嫂。” 曹丕一边将曹植的衣衫扔给他一边道:“你也知道是二哥生辰,可你宴席那么早就回来了,都没跟二哥喝一杯,也没给二哥祝贺不是吗。” “谁说的,我还给二哥准备……哎呀!”曹植这才想起,他的盒子似乎是忘在二哥院子里了。 曹丕没有点破,只是道:“快更衣,二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曹植边穿边问,很快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没想到还要骑马,怪不得还被披上大氅,毕竟刚下了大雪,曹丕将他拉上马道:“路不好走,你我二人就骑这一匹去吧!” 曹丕的骑术十分好,曹植只需要在后面紧紧抱住兄长的腰,他将头埋进兄长宽阔的背,也不知在寒风中疾行了多久,只听一声“吁——”,他便知道,到了。 最先到来的是清逸幽雅的香气。曹植抽抽鼻子,有些疑惑,直到曹丕唤他,他才回过神来跳下马。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白,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幸好今夜的月光十分明亮,很快他便发现那是大片开得正盛、白似瑞雪的梅花。 月光,白雪,梅花三者竟然相得益彰,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作。 曹植看得痴了。 “如何?”曹丕栓好马来到他身边。 这地方是他今日发现的,也不知是谁种植的园子,原想着等到天气晴朗再带曹植来,可小孩看起来有些失落,罢了!谁说今夜就不是个好时候呢! 曹植捏起一朵白梅轻嗅:“疑有暗香来,几度梅花开。” 疯玩了半宿,兄弟二人总算启程回府。曹植没想到兄长送他回来后竟然在他房间开始更衣:“二哥,你不用回去吗?” “你我兄弟过去总是抵足而眠,如今植儿是嫌弃二哥了?” “怎么会!”他这才发现曹丕腰间挂着珏十分眼熟,“那个……” 曹丕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谢谢植儿,二哥很喜欢。” 两兄弟又聊了会儿,曹植到底年少,坚持不住先行睡去。曹丕看着弟弟的睡颜,轻轻理了理他的额发。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想到若干年后,兄弟二人终是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