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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他只是去看了一场棋局,未曾想世事已沧桑变幻,这不是他的过错,却导致这样的结果,却道造化无常,天意弄人。” 崇应彪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就沉默了下来,他把脸扭过去,半晌才再次望向伯邑考。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他收敛起所有脆弱,意有所指:“非要看那个破棋局,明明中途可以抽身而去,却一定要看个输赢。几百年过去了都不知道,这跟一个瞎子明知道会死,又要去分个胜负有什么区别?” 他勾起回忆。 崇应彪的嘴角拉了拉,没提起来,更像一个冰冷的嘲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旁观时却不会想到如此结果,看一场精妙的棋局又何错之有?只是天不遂人愿。” “你又没亲眼看见那个棋局,又怎知它精妙?” “说不定是这个人见识太少了,稍微好点的对局就将他唬住了。”崇应彪冷笑,眉峰似刀:“本就是樵夫,身份卑微,没见过多少世面,上了山砍了柴下来便是,非去看那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闲情逸致,被人引入局中,还犹以为自己是局外人,熟不知千百年过去,自己只只是仙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一桩。 ” “没有人会不配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世事沧桑变化,不是人的主观意志可以改变的,没人能抵挡得了。” 伯邑考说得真挚,他引经据典,三皇伏羲亦死于衰老,时间碾碎万物,光阴平等地对每一个人都无情。山中数日,世上千年并非王质之由也并非王质所求,这是世上不幸的一种。 但他越说越发现崇应彪变得如此难以接近,石灰质地的眼睛没有流露任何情绪,比初见时的鲜血满面死气沉沉的瞳孔更为遥远,如果说后者是阴阳的分隔的话,那么前者是过去与未来的泾渭分明。 说到底,他查过再多资料,了解再多史故,他和崇应彪不过是认识了两天的现代人和古代穿越者。他足够温柔,也足够包容,但他并不了解崇应彪。 崇应彪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等伯邑考说完才说道。 “我认识的一个庶子,生而不得继权,被抛弃送去质子营,却永远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争权夺利,最终在主帅许下的诱饵诱导下杀死了他的父亲。” “只是当他环顾四周时,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唯一一个主动杀死父亲的,原来世上还有更好的不弑父道路,而他选择了最罪孽深重的一条。” “所求虚妄,所得亦如此。”崇应彪说:“上苍无德,人命天定,什么样的身份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樵夫永远是樵夫,就好像庶子永远是庶子,僭越了就会受罚,飘零千年也是活该。” “人生来拥有追寻自己意趣的自由,他本意无错。” “可有人曾对我说过,做人问迹不问心,行事应有度,不择手段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劝我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但我没听他的话。”崇应彪冷酷地陈述:“因此我来到了这里。” 要想明白为什么孤身一人流落到三千年后,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只要那日他没在大殿上杀了崇侯虎,只要他那日没有袖手旁观伯邑考被砸成rou饼,只要他那日没拿鬼侯剑砍了殷郊的头,只要他最后没去追杀姬发,如今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那时候,他如日中天,以为自己选择了无比正确的道路,刻意忽略那些自己为争权付出的代价,然而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现在审判姗姗而至,他要在所有不复存在的世界继续存活下去。 “这个人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悔恨一生。” 对于一个恶贯满盈却未完全湮灭人性的人来说,死亡才是一种馈赠。他之前说错了,他说唯一的赢家是他,可现在看来,连殷寿都死得潇洒,只有他不得解脱,死前走马观花的愧疚感如潮水汹涌而至。 活着才是一种惩罚。 “若他聪明,回去之后就该去寻死了。”崇应彪无情地定下判语:“如你所言,他只是看了一局棋,却要承受世间别离苦思全然陌生的一切,这惩罚对他来说太重了。” 伯邑考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呢?” 崇应彪深深地看向他,凝望这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与死前伯邑考望向他的忧愁的面容渐渐重合。 死前还在担心刽子手的蠢货,你的善良倒是在死后也不曾更改。 他突然说:“其实杀掉你的人是我。” 伯邑考不明所以。史书没有这段,崇应彪除了质子营之外也未提及其他。 恶人的目光越过他澄澈的眼,随着时间的奔流汇聚到三千年前的某个瞬间,这是他在杀死父亲后的第二次死去。 他久久凝视,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时时狰狞愤怒的面容,倏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这是崇应彪一生少有、轻松的笑。 “不,你不用担心我,哪怕为了这个,我也会永远活着。我会活得比你们都长,我会赢到最后的。” tbc Notes: 为了阅读的观感,作者有话说放评论里 Chapter Management Edit Chapter Chapter 5 Summary: 算了。。。。我对自己的手速绝望了,不期待能一次性写长了,还是一点点挤牙膏挤出来吧私密马赛。。。。我感觉可能要写十几张才能完结了???????? Chapter Text 11 伯邑考本意想借烂柯人的故事,告诉崇应彪世上还有与他相同境遇之人。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启新的生活,重新认识这一切,世界刚开始可以是陌生的,但是你可以慢慢重来,甚至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陪你度过刚开始最艰苦的时光。这个世界很美好,你可以不再孤单。 但这样的话语,却在崇应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旧时光的枷锁重如千斤,未知的过去也像雾一样笼罩着未来,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伯邑考永远不以拯救者自居,他顺从本心,拉住溺水者的手,却未曾想时间的洪流将天与地分隔成两岸,明明近在咫尺,沟壑却堪比天埑。 我不知道一切,也不知道你,我该怎么帮你,来自三千年前的故人。 师兄弟妹常说,他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又很能体谅他人的苦楚,虽然喜欢发鸡汤,却又都能说到点子上。 :伯邑考师兄,情商超高的。{拇指} 他能在本科期间的援教中与大山孩子们打成一片,与他们共同成长;可以在养老院的多次志愿活动中陪伴老人,倾听他们的往事,理解这些沧桑又丰满的灵魂;他可以得到同门上下一致的尊重喜爱认可,见过他的人都称赞他君子气度,古道热肠,胸怀宽广,又足够认真细致,总能体谅他人。伯邑考并不以此为傲,他只是觉得待人接物应是如此而已,万事从心而为,哪怕在这潦潦一生结束后,也能问心无愧。 提起这些,并非是伯邑考要吹嘘什么,而是他也明白自己有一定的共情能力,只是崇应彪和他过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过去的一切经验在崇应彪身上都不再适用。 崇应彪是来自三千年前的人。关于他的过去一片空白,无论是历史还是志怪神话对他的记载都充满谬误,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不为人所知,他所表现出来的带刺的抗拒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比寂寥的孤独。如同被世界抛在脑后的活化石,人类前进的历史进程勇猛高歌,无人回头看这匹遗落在身后的雪原孤狼,注意到它染满鲜血的獠牙承载了千百年前血雨腥风的罪恶,凛然而孤独地伫立于此,抱守着代表历史残忍真相的雪山发出愤怒的嚎叫,威猛而傲然,神秘且悲伤。 他过去是怎样的?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何总是如此愤怒,又为何如此孤独? 无数想法随之而生,伯邑考很想了解这位被时间流放的故人,告诉他历史的寒冰融成溪河,新世界的春天已经到来。 就像他告诉山区的孩子,山外是辽阔的世界,就像他不署名寄出去的一笔笔捐款,它们在这世界的角落里漂流,送到需要它们的人的手上,就像他陪伴养老院孤苦无依的老人直到最后一刻奏起的故乡的长笛一样,安心,安心,未来仍是希望。 他已经忘掉过去的一切,他不了解所有与故人的过往,重活了将近三十年,但他未有一刻不坚信真心换真心。 伯邑考听完崇应彪的话后沉思许久,开口道:“虽然述异记并未记载这个故事的结尾,但我想,樵夫没有自杀,活着对他来说也不会是一种惩罚。” “他向众人讲述这段神奇的过往,他的故事能够得以流传,也说明人们也逐渐接纳了他。” “也许他还开启了新的生活,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把这段经历告诉孩子,孩子告诉孩子的孩子……如此代代相承,使樵夫的名字跟随着故事流传到几千年后的如今。” 他说:“人世多有始料未及,却不见得桩桩都是坏事,也有可能是人生新旅程的起点。” 伯邑考温和地朝崇应彪笑起来,如过于猛烈的日光使崇应彪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忘记一切的轮回者朝穿越者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三千年前的崇应彪,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伯邑考,目前还在读农科博三。” “欢迎来到新世界。” 12 恰逢此时,医院的病房到点熄灯了。 昏暗中,伯邑考没有看清崇应彪的表情,在几秒无比寂静的沉默后,他听到崇应彪的声音响起。 “第三次了……” 崇应彪说:“但这次就放过你。” 他顿了顿,不顾伤势,声线高昂地说:“我是崇应彪,质子团武功的第二名,但我比第一强。没有像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载一样死在冀州之战,我最后还当上了北伯侯。” “虽然没当多久……”他自嘲道:“不过也比你这个没当过四大伯侯的短命鬼好多了。” 黑暗中,他凝视伯邑考的脸,虽然只剩一只眼睛,但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足够他把伯邑考看清。 “伯邑考,你这辈子,就别像之前那么短命了……” 他哼了一声,像是吐出心中郁气,话语里的凶狠像放出气的河豚般快速干瘪了下去,变得低落深沉。 “如果你这辈子还活不过我,那么我会嘲笑你嘲笑到下辈子。” “好。”伯邑考说:“那我坚持三餐规律,早睡早起,少刷手机多运动,从此不再三点睡六点起,避免墙上挂着我自己。” “……” “墙上挂着自己是何意?” 伯邑考也有点被自己尬到了,他比较少上网冲浪,之前听师妹吐槽研究生比狗不如的作息时,被师妹顺口而出的幽默段子逗乐了,什么一点睡六点起,ICU里喝小米,两点睡六点起,阎王说我好身体……虽然没有接上梗,却在内心偷偷把这段记下来。恰好刚刚氛围有些太过沉重,对病人崇应彪来说,对待会的睡眠不利。于是,他难得尝试调动自己沉眠太久的幽默细胞。 虽然成效不佳。 “说起来,现在也很晚了。”伯邑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身上还有伤,需要早点睡,我就不打扰你。” 他像敲键盘写论文一样快速说出这番话,却不只是为了逃似地离开,而是确实到点了,他不想妨碍崇应彪休息。毕竟今天重伤病人还折腾了一天,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了。 既然崇应彪的伤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加上他晚上还有一些工作要忙,怕电脑发出的蓝光影响崇应彪休息,所以他今晚没有选择陪床。只是他也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毕竟崇应彪还是一个刚刚穿越过来的古代人,什么常识性的问题都不懂,护工也很难完全理解他的奇异。 更重要的是,伯邑考也住过院,知道头几天没有熟人在身旁会很难熬。 “我就在外面的走廊,你有什么事就按这个对讲机的按铃,对准它说话就好。” 他捏起崇应彪床边用电话线串起的小小对讲机,给崇应彪示意。 “对讲机?” “现代版的飞鸽传书,但脚程很快,你上一毫秒说完,它下一毫秒就可以传达,就像面对面说话一样。” 他还以为崇应彪下一句会问他这又是什么妖法,没想到崇应彪这次只是“嗯”了一声。 这次古代人的接受能力奇好。 崇应彪看到伯邑考嘴边噙着的笑意,问他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怎么你们三千年后的人净钻研一些乱七八糟的妖术。” “我又不是姬发那样老是大惊小怪的蠢货,营地来条蛇都可以把他吓到。”他在北地猎鹰逐兔,杀狼擒鹿不少,自认见过不少大场面—— “战场我亦踏过,难道还惧这些小小妖术不成?” 伯邑考觉得自己合情合理应该鼓个掌,像给小学时学踩单车的姬发鼓励一样,扑街过好几次的姬发兴奋地宣布自己终于学会踩单车,旁边学单车从没摔过、甚至还拿了小区小屁孩竞速第一名的伯邑考给他鼓掌,表示惊讶佩服称赞????,让姬发觉得自己是踩单玩脚踏板的天纵奇才。 但以崇应彪的年龄不太合适这样的表扬了,夸夸大师伯邑考决定换个路子。 “其实我也怕蛇,毕竟世界上不怕蛇的人并不多,能够直面这类动物的人都已是十分勇敢的人了。” 没想到崇应彪直接说:“你不一样。” “?” 病人扭过头:“你不是蠢货。” Chapter Management Edit Chapter Chapter 6 Summary: 之前更新过,不满意还是删了,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总觉得初版好但是乱,这版稍微没那么乱但情绪表达不到位,想了想还是放着第二版吧 后续大纲我昨天一小时四千已完结,正文慢得跟龟爬,寸不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3 走出房门前,伯邑考与崇应彪道晚安。 “晚安?” “夜晚宁静祥和,祝君一夜好梦。”伯邑考为他祝福道。 晚安的语义在无数人口中辗转后早已多出许多原本不具有的功能性,客套如此,习惯如此,祝福意味被消磨到所剩无几。但对第一次听到的听者来说,这是一句至简单纯粹的祝福。 祝君好。 崇应彪想,真是繁文缛节,这个麻烦的新世界。像他以前在质子营,跟一群臭气熏天的老爷们躺破帐篷里,都是直接倒头睡,从未有人与他置一词一句。当然,在北崇时更没有。 不,还是有一个人的。 “夜寒露重,你要多添被褥。” 伯邑考疑惑地看着他:“现在是夏天。” 虽然很不解,但他还是帮崇应彪圆回来了:“不过医院的空调还是开得很冷的,谢谢你的关心。” “不是我说的,是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我现在还给他。”崇应彪说。 仿佛旧日温凉的月光沁入心扉。夜深深,灯暗暗,他看不见崇应彪潜入阴影的脸,只听到一声迟来太久的回言。伯邑考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仿佛隔着水雾凝视镜面,一切朦胧中,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崇应彪学他,与他道晚安,说你……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得有些僵硬,他同样言谢。 外面走廊的光漏了进来,沿着穿越者抿起的嘴唇将光影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明亮一半灰暗。他看见崇应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注视着他,像野狼狩猎一般锁紧猎物,却又踱步不前,浓烈的贪婪渴望欲望从眼底流泻出来,落在伯邑考身上却如雪般悄无声息,似有千言万语,又顽固地选择一言不发。 伯邑考没有急着走,他在等崇应彪开口,直到分针指向三十五分。几分钟,像一个世纪漫长。 “伯邑考,你在这边便这么闲吗,总不能明日还陪在此处罢?” “的确。”伯邑考如实回答。 “明天下午开始,我就要回实验室那边了,不能像这两天一样时时守在你身边了。” “嗯……”崇应彪说。 其实他不意外,伯邑考只要有空就会敲他那叫电脑的妖具,说是给老板打工——虽然崇应彪不解其意,但大概也知道这是如打仗巡逻般繁重的事务。 无论前世今生,西岐的世子总是这么忙碌,不是去给父亲求情,就是在联络人脉为弟弟铺后路,在朝歌的时日也不能多见两面。 算了,少见也好,不见也罢。 崇应彪道:“随你。疗伤而已,你本就无须陪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眼睛扫过腹部的伤口,脸色严肃道:“不过你放心,我崇应彪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待我再恢复些,你要我去作甚么,要我杀谁,你直说便是。” 伯邑考万万没想到崇应彪突然来这一出,连忙制止他。 “别别别,千万别打打杀杀!生命是无价的,现代法律也不会允许你去伤害别人,不管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解决就好。我们作为新时代青年的一员,应当谨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共同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 一听到杀人犯法这种在现代社会绝对禁止的行为,伯邑考立刻紧张起来,甚至急得背出了政治必考点。 “伯邑考,我不想欠你。”崇应彪的声音难掩迷惘:“但我在这里,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我不懂你们的文字,也不懂你们的工具,你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理解……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古今之别,宛若天与地,伯邑考再一次从崇应彪的话语中认识到这一点。 他们一直以来处理事情的方式完全不同,价值观也有若云泥。 伯邑考无奈一声轻叹,但他仍然坚定自己的坚持:“你不欠我,也不用还我。帮你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人把枪顶在我背上逼我救你。” “那你也不能阻止我如何想。”崇应彪看伯邑考焦急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伯邑考澄澈的双眼,平静地叙述道:“我自认从小到大都没欠过谁,全都是我靠自己争来的。我不靠任何人也能打败所有人,也不想依靠任何人!” 他杀过敌人,杀过父亲,杀过太子,赚来战功累累,赚来满堂喝彩。武术骑术权术,一步步都是自己选的,一个个台阶都是自己爬的 “除了你。”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虽然你忘了,但我不会忘。” 若他此刻自由,若他此刻有剑,他会把剑放在伯邑考颈边,然后再抽回鞘中。 “我欠过你,可我最恨欠别人,尤其是你。” 因为杀死过伯邑考一次,他从此恨上那些诱人的善意。既然不让我永远得到你,为何又让我短暂拥有过你。 他恨极了欠伯邑考,这是一种无比惨烈的痛苦,比死亡更毁灭一个人。 他太恨了,恨得每次想起都会咬牙切齿,呕出鲜血,害怕让他浑身颤抖,尽力嘶吼。姬发杀他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痛,但他不能对伯邑考懵懂的眼睛愤怒,说到底这又怪伯邑考什么,伯邑考是最无辜的人,可恨的殷寿,可恨的自己,可恨的权谋,可恨的世界。 “不过我这么说你也不懂,算了。” 他没办法再对伯邑考狰狞,所以他把剑锋抵在自己颈边,把剑柄送入伯邑考手中。 “你只需要记住,我唯独不想欠你。”他露出一个尽量残忍的表情,像刚杀完人一样十恶不赦:“虽然不如你们救世主,但哪怕像我这样满手血腥的坏人,也有自己的原则的。” 他的人两只眼曾见证世上最令人恶心的一幕,让他掐住自己的咽喉跪倒在囚房前呕出灵魂,发誓要用换来的一切权力走到最后,直到登上至顶峰,直到彻底毁灭所有。 可他失败了。 如今罪恶的一只眼遗落在三千年前,反倒使他变得脆弱了,伯邑考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接近了。 但说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接近?他之前就是如此矛盾着。为什么我不可以既要又要,为什么我不能同时拥有权力和拥有你,为什么我两样都失去了,为什么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如此残忍?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以你当时的情况,很多人都会去选择救你。你不欠我,你是受伤害的人,而我则是顺应自己的良心做了一件普通的事。”伯邑考说:“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我知道这个世界变了。”崇应彪平静地说:“但唯独这点我不会变。” 漫长的时间将一切都湮灭了,无论是伯邑考的记忆还是他的过去的真相,都被彻底抹去了。但有一样东西永远凌驾于时间之上,那就是时间本身,也就是他本身。除非崇应彪死去,否则这一切都会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这是人间最漫长的死刑。 “可我不想让你独自承担这些。”伯邑考说。 转世西岐世子长叹,语气多有无奈:“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我也想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我确实不懂那些前尘旧事,也很遗憾无法理解你的痛苦。” 他没办法感同身受崇应彪的痛楚,但他看到崇应彪为了过去而痛苦不已时,同样感到了伤悲,这是刻入血脉深处的印记。 伯邑考看着他说:“但我始终相信交流是人类群体生活的灵魂所在,人类的群体记忆也是依靠表达建构的,虽然我过去的记忆消失了,但我可以根据你的记忆重构。”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从前的事告诉我,我们一起重塑以前的回忆,虽然我大概率也不会成为‘前世’的伯邑考,但起码你不用再独自忍受这份孤独。” 崇应彪说你不用可怜我,伯邑考,我杀过的人比你年纪大多了。 “这不是可怜。”伯邑考真诚地说:“这正是我想要的报答。” 他想起之前崇应彪问他的问题,说道其实我不只是对质子营感兴趣。 “我对了解你我的过去感兴趣,也很喜欢历史。”伯邑考说:“当年我在历史和农学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决定跟随我父亲的道路。” “我不后悔,但我心中仍对那些被掩盖历史风沙下的真相感到浓烈兴趣。宏伟神秘的殷商,北伯侯曲折艰难的成长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止今天,明日,我还想继续听你说那些往事,直到你不想说为止。” Notes: 我cao之前的作者有话说是我喝大了写的,太中二了我搬去评论区了。。。。 Chapter Management Edit Chapter Chapter 7 Summary: 终于可以开始推甜甜蜜蜜恋爱剧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卡了这么久,因为我想着总要给他们一个之所以能交心的节点,很抱歉这么晚才更新,最近比较忙,开学后时间也比较赶了,下次更新应该会在9.17左右,之后应该都会周更,我其实自己也很喜欢这篇,希望能将它完结。其实我之前是写搞笑文的,也没试过这么长的篇幅,也算一种挑战吧,起码我连载到现在剧情推得相当慢,节奏掌握得也不好,希望在之后的更新中改进。 Chapter Text 14 伯邑考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态度是很认真的,也并不觉得这些话对认识仅两天的人说是不是太过亲近了,他心中对崇应彪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也许是他们是三千年的老相识的缘故?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像一把钩子,慢慢地把自己的真心拖出来,擦拭得一尘不染给崇应彪看:你看,这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你可以相信它,它是没有恶意的。 但崇应彪最受不了这个了,他可以忍受敌人的利刃刺进他的心脏,搅动他的胸腔,可以忍受冰天雪地被遗弃在外学会赤脚走路,权谋算计他可以咬牙吞下,来日再反击回去。唯独这颗真心他没办法嚼碎,第一次吃得满嘴是血,硬是要囫囵噎下,却挤得心肝脾胃肾差点破裂。一次就已经痛得快肝肠寸断了,现在这颗同样的真心第二次摆在他的面前,他连獠牙都被时间强行掰断了,只余一副格格不入伤痕累累的躯体在此。但看着这颗真心却还是想吞下,咬不碎也要含住,哪怕那根名叫时间的钩子同样绞紧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脉骨骼血rou都在颤抖,让他的灵魂无处安放几欲消散。 他吐出一口恶气,仿佛挖出自己血淋淋的内心丢在地上,过去和现在的景象交织,斩首的鬼侯剑撞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抽刀断水断不尽时光飞越的激流,两张相同的面貌逐渐重叠在一起,好像雪山之巅无边无际千古如一的大雪,落在脸上熟悉安心得让人想落泪。危险的雪,让人沉浸其中窒息而死的雪,崇应彪低吼一句,然后跪倒在这雪中,让这坟茔般的雪覆盖他。 “我的过去已经死了。”他咬紧牙关,没让骨rou散架:“你了解来也没什么用,你们这里只记下了错误的东西。他们都只知道谎言,你知道真相也没什么用,谎言才会是真正的过去,他们只会把你当疯子的!” “可我并不觉得你是疯子。”伯邑考毫不犹豫地回答:“你说的历史在逻辑上都说得通,你甚至能直接翻译甲骨文。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你说的都不是假的。” 他第一次去握崇应彪在床边攥出青筋的手,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为了表达安抚、决心。 “只要发生过,真相就会在那里,不偏不倚。我不认为忽略你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伯邑考说:“而且我也不允许你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当时把你救下来的是我,欢迎你来到新时代的也是我,哪怕我只是一个路人,也应该在你对世界完全陌生的时候,给予你我能做到的引导与帮助。” “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只有我经历过这一切!与你说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能回到过去反手把我杀掉逃出去自己活下来吗!说到底你是死了,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崇应彪在黑暗中紧盯着他,视线像一支将要射出的利箭,弓弦颤抖。 “你,已经不是你了,而我还是我。你没必要去理解我,徒劳养虎为患。你救了我,我去报答你,然后你去过你平静的生活,不用再受我的干扰,这不好么?” “我知道。”伯邑考点头。崇应彪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失落感让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结果伯邑考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呲目欲裂。 “那我去面对过去,你去面对现在,我们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崇应彪怒视着他,怒他冥顽不灵,怒他一如既往。 “我杀过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包括你的死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要活下去,但绝不能轻松地活下去,这就是我活下来的意义!” 伯邑考的手被他反握得几乎有一种指骨被碾碎的错觉,这时的崇应彪陡然迸发出一股极为磅礴的力量,既不是生的意志也不是死的绝望,他的眼中爆裂出怒火,愤怒灼烧他的一切。 “你是在赎罪吗?”伯邑考叹了一口气:“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适合的方式。” 崇应彪气笑了:“我为什么要赎罪,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活着?” “这就是我的选择!” “选择背负一切吗?将过去发生的一切归咎于自身?你说你要活着,却没有丝毫了解这个世界的欲望,明明你很孤独——” 崇应彪打断了伯邑考,他怒吼道:“你又知道什么?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伯邑考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次他没有被问住,而是十分平静,“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这样我就知道了。” “既然死去的人都可以转世重生,活着的人也可以重新开始,我并不认为死亡可以让人逃避一切,也不觉得活着就应该承担一切。” “作为三千年前参与的一员,我应该了解这些事实,而作为三千年后即将与我们共同在这个新世界生活的你,同样拥有与我们一样将过往放下的权力。” 像暴瀑淋身,崇应彪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但他仍然在挣扎:“你说得倒是轻松!” 伯邑考直面他,手被抓得再疼也没有抽开:“你可以把那些沉重的让我承担,这样你也能轻松了。” 一秒,两秒,三秒……崇应彪在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发笑出声,他猛地甩开伯邑考的手,质问的眼睛凶狠得发光。 他无比尖刻地问出那些问题:“你是我的谁?三千年前被我杀掉的人?还是一个只跟我认识两天的陌生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选择怎么样的生活,又有什么自信能让我轻松?” 伯邑考说:“因为我想起来了。” 听到此言,崇应彪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滞了,他颤抖着声线问:“想起来什么!” “想起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感觉。” “你是在耍我吗!” 伯邑考摇头:“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从第一眼看到重伤的崇应彪开始,心中就一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隐隐的不忍感突如其来,以至于他多次怀疑,在不断地分析论证后才相信崇应彪是穿越者,而这种诡异的怜惜感或许与他突然多出来的前世有关。 “你说我会救任何一个人,这点没错,在那个情况下,无论是谁受伤我都会去救他。但我想,我应该不会想带给他更好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我只是一个过路人,不应该对他人的选择随意置喙。” “可你不一样。”他强调:“你从三千年前穿越过来,这里的一切你都如此陌生,你的过去听起来又如此复杂悲伤,我确实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确实无法完全与你的孤独感同身受。可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我说了,你不用可怜我!” “不,不是可怜。来自三千年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过去,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我作为一个前世与你有交集的人,你尽管可以用你的信息差讨好我,伪装起来欺骗我,但你一次又一次强调你杀了我,试图推开我,同时又对我表现得很坦诚。” 一下子将心中的话完全说出来,伯邑考深呼一口气,继续道: “请原谅我擅自评价你,但我人生的三十年来从未见过你这样神秘、孤独的人,我对你产生了深刻的好奇,也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你对我如此矛盾。” “哪怕摒弃这一切基础,我也希望你活得更好。来到三千年后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我并不认为来到这里为了让你来接受惩罚的。连法律都不溯及既往,我尊重你的执着,也希望你能跟我们一样重新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自从成年后,伯邑考再未试过如此坦白,将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直白、不加修饰地说出来。按理说他应该更理性,或者将这样的坦诚推迟到一个适合的时机……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话语的创作目的不就是为了传达信息,让他人明白自己的意思吗。他们之间存在文字差异,记忆差差异,甚至连世界观都相去甚远,但无论怎么不同,他们都可以通过相同的语言去沟通,去表明自己的来意。 沟壑是存在,过往也是存在的,他并不是要崇应彪放弃这一切,这样也太高傲了。他只是说:“你可以跟我沟通,你可以跟我交流,我不是要你放下一切,而是你可以选择换一种方式面对这一切,不用再孤身一人,起码在前行的时候,有人可以理解你的悲喜。虽然对改变过去无济于事,但如果只有改变过去才是有意义的话,那为什么人们活在当下,活在未来?我想没有罪犯会有三千年的刑期,连牢狱都会腐朽,你完全可以推倒栏杆,走出来看看。” 崇应彪看着他,像是被击败,眼神涣散,指甲掐入rou中,像是握紧手中仅剩的稻草,做最后的抵抗。 “可是这对你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又帮我?” “又?”伯邑考无声地笑了下。其实他刚刚说完,也紧张得心跳不断加速,他已经把心中所有想法都剥尽了,几乎等同于赤裸,如果这也不能打动崇应彪,也许他和这个三千年前的神秘男子该止步于此了,那些从未来得及了解的过往也会烟消云散。当然,不止这些,还有更深层次的—— “听你谈及那些,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么?”他自问自答:“坐下来聆听,这已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完全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能穿越过去,但我可以保持耐心,听你说完。在你下一次回忆起往昔的时候,起码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你所阐述的过去。你说这是帮助,但我想你也在帮助我。我有我的私心,你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兴趣蛊然,你很复杂,也很有趣,你是我从未见过的人,我想去了解你,这是我的内心告诉我的。” 当他说完,点滴坠落,输液架被轻微地拖动,屋外的脚步声不停,黑暗中喧嚣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如果伯邑考不是被电子产品摧残的现代人,那凭他良好的夜视能力,可以看见崇应彪已经闭上双眼,放弃挣扎,宛若有人将他从厚雪覆盖的坟墓中救出,背到月光下行走,他的愤怒在纷繁的大雪中冷却,躯壳却在体温中融化,仿佛死刑犯的颈侧铡刀迟迟不落下,他用以掩饰的虚张声势在一次次咆哮中丧失所有力量,可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那点不被淹没的月光又洋洋洒洒。他想,我既不求生,也不求死了,为什么我还会遇见你呢,为什么我失去一切后还会遇到你呢,为什么会让我遇到一模一样如果这一切不是惩罚的话为什么我还是与这个世界割裂的孤身一人,如果这一切是惩罚的话为什么又让我失而复得?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我究竟为什么活下来? 黑暗中,他沙哑地开口了,如此迷茫:“我以为我已经放下,北伯侯的名号,天下共主的位置……明明我已经放弃我一直执着的权力了……姬发杀掉我的时候,我还嘲笑他,西岐农夫,你就在这炼狱里继续挣扎吧……我去、我去休息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好轻松啊……” 崇应彪嘶哑的声音褪去愤怒的尖锐,显得更为疲惫,如篪声拂过湖面,那是一种苍凉的怀念:“然后我看见我的母亲、父亲,苏全孝,甚至还有殷郊,那些死掉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地来了,又一个一个地走了,但都没有带走我……我想那是因为他们都恨我,他们都是我亲手杀掉的。” “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见你,好失望啊……我想你在生我的气吧,我没有如你所愿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你从殷寿手里救下了我,没想到我又当他的走狗了吧……可你死后,我除了权力什么都没有了……我都为了它牺牲你了……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都牺牲了这么多,我失去了一切我能失去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一定要登上顶峰,我要获得所有,天下、王座、千万人的顶礼膜拜……” 他说得断断续续,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他的咽喉,是他悲惨的命运还是哽咽的哭腔,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输了,输得很彻底。费劲心机,不择手段,没想到千百年后也只是后世记载的无名小卒,连死的地点都变成了冀州……一路上,我杀了那么多人,我毁了那么多人……我对不起你们,可我也分不清了,分不清我是为了你们而痛苦,还是为了我的失败而痛苦。我错了,我早就知道哪怕我成为天下共主,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回来,那天我亲眼看着魂魄被封进去,人和魂魄根本不是一样东西……我早就知道的,死了就是死了,可我还是这么选择,我亲手送你们一个个上黄泉,还安慰自己这是迫不得已的牺牲,你们会成为我权力的基石……” “我罪大恶极,所以我来到了这里。眼看死去的人回来,彻底忘掉我,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但它不再与我有关。我想,这就是被我亲手毁掉的过去,对我最大的惩罚……我的毁灭是不存在的,我所做的一切是不存在的,我是不存在的……即使你们都回来了,也没东西可以证明我拥有过你们……看着被我亲手抛下的一切重生,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连拥有都不曾拥有过你们……” “我接受了。”黑暗中他的泪水纵横,潜流在被褥中。 “可你为什么又像当初一样,照到我身上了?伯邑考,你怎么过了三千年,还是和当初一样,非要给我一点希望?” “我很讨厌……”他后两个字咬得很轻,仿佛呢喃。 但他又很快推翻自己,“不,我……” 我…… “随你吧。”他说。像是放弃所有抵抗,哽咽着,如同哀求。 “随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起码不要是今晚……” 我太狼狈了。 “好。”伯邑考说。 他走到床头,指尖温柔地按在崇应彪的颧骨上,用纸巾细细地拭去崇应彪连死都没肯留下的泪, 伯邑考说:“我是闭着眼睛的,什么都没看到。” “你放心。”